部隊大院的"老百姓"(三)①
楊傳福是部隊退休正師職軍官,按照有關規定,軍隊幹部退休以後,必須搬出部隊營區的公寓房,住進軍隊為退休幹部建設的經濟適用住房,軍人工資待遇不變,移交給地方政府管理,成為駐在地城市的市民。費元青是部隊的轉業幹部,早就已經是北京市市民,因為他在地方上還沒有解決住房問題,卻仍然可以住在部隊大院的營區里。
費元青現在住著的部隊院校的房子,是七十平方米的三室一廳老式團職單元,這也是他轉業前在部隊分的公寓房,用費元青自己的話說,他現在是「只有房住,沒有住房」。部隊的房子住著並不安生,營房部門每年都會催促一兩次,讓他想辦法自己在地方上解決住房問題,儘快搬出部隊營區。按照部隊的有關規定,軍隊幹部都有住房補貼,幹部轉業時,搬出部隊營區居住的,住房補貼一併結算髮給幹部本人。沒有搬出部隊營區的,一般是由營房部門暫時扣發住房補貼,什麼時候搬出部隊營區,什麼時候再行補發。費元青的女兒結婚時,在南四環附近貸款買了一套兩室一廳的小房子,是費元青幫助交的首付。女兒買了房子之後,費元青手裡還有一些錢,但當時並沒有下決心以自己或者兒子的名義再買一套房子,現在費元青和費愛軍爺兩個經常互相埋怨,費愛軍對爸爸說,你要是當時買了房子,我早就談好女朋友了;費元青對兒子說,你當時要是談好女朋友,我早就把房子買了。
房子的事不能細想,一細想就後悔,費元青在兒子面前嘴硬,心裡早已服軟,覺得很對不起兒子。兒子雖說也算在部隊的單位工作,但只是部隊在社會上的聘用人員,不是軍人和在職職工,部隊不解決住房問題,也不給發放住房公積金。與自己一起轉業的老戴,就用自己的轉業費又加了一些錢在老山附近買了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他在老山附近買房子並不是因為那裡離八寶山近,將來「伸腿」了可以「近水樓台」,而是那裡的房子相對於城區來講便宜一些。不管怎麼樣,人家目前有一套房子在手,心裡邊踏實,而自己攥在手裡的錢,卻像泡在腌缸里的鹹菜疙瘩,不斷地縮水,原來可以買一個套房,現在只夠買一個廁所。
費元青與愛人結婚後長期兩地分居,兩個人「異床同夢」,都想有一個穩定的家。他的愛人從老家縣城隨軍來北京的時候,夫妻兩個並沒有多想別的,只想有一張睡覺的床,有一口做飯的鍋。當時女兒愛琴已經九歲,上小學三年級。愛琴小時候長得很逗人喜歡,頭上扎著兩隻小辮,小辮上系著花布條,費元青總是說她跑動起來像一隻飛舞的小蜜蜂。愛琴從小就懂得刻苦學習,清貧度日,在班裡受老師表揚最多,在外邊零錢花得最少。愛琴結婚成家的時候,費元青的老伴還沒有生病,費元青也還沒有轉業,當時部隊的生活保障與地方相比要好一些,經常分一些水果雞蛋之類的東西,長大的小蜜蜂總是不失時機地飛回來,把爸爸媽媽家裡有用的東西「采」走。費元青兩口子想到女兒女婿收入都不是很高,家裡有什麼吃的用的總是先滿足女兒的需要,他們願意看到女兒越來越會過日子。費元青的兒子愛軍比愛琴小四歲,父母溺愛,姐姐謙讓,使他從小不知愁滋味,吃飽喝足玩夠了才想起來學習。上小學的時候,他是班裡調皮搗蛋學生的形象大使,經常因為完不成作業,放學后被老師留校。可憐費元青除了口若懸河地在軍校給學員們上課,還要經常接受地方小學老師的再教育,被兒子的班主任叫去訓話。
愛軍長大以後與愛琴的感情很深,心裡有什麼話不願意對爸爸媽媽說,但是喜歡講給姐姐聽。他看到愛琴總是從家裡拿些東西走,就用開玩笑的口吻對姐姐說:我把咱們家安四個輪子,幫你把所有的東西統統都拉到你的小家裡好不好,省得你再一點一點地往回拿,是那樣的辛苦。愛琴說弟弟:狗屁孩子知道什麼,這叫「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愛軍說,我當然知道,社會上的柴米貴,父母家裡的柴米不貴,社會上實行的是「社會主義」,按勞取酬,購物付款,父母家實行的是「共產主義」,各取所需,不用掏錢。
愛琴這隻長大了的蜜蜂很少到婆婆家去拿東西,因為那裡是「禁飛區」,小姑子好比是「高炮部隊」,專打「空中入侵者」。
費元青的老伴去世以後,愛琴和愛軍似乎一下子都成熟了許多,他們不得不向無憂無慮的生活告別,更多地去關注一天比一天衰老的父親。
父母兩個人都健在時,他們透支了後半生的幸福,現在開始還債了。
愛琴不再從大家裡往小家裡拿東西,而是經常從小家裡給爸爸帶些好吃好喝的回來。後來她也發現,自己從小家裡帶回來的東西爸爸固然很喜歡,但是,老人家最喜歡的事情還是能夠看到活潑可愛的小外孫在膝下承歡。所以,愛琴差不多每個星期都要帶著兒子回家來看望爸爸一次,讓爸爸盡享天倫之樂。
小外孫是費元青生命的延續,也是上蒼對他失去老伴后空虛心靈的一種補償。
媽媽去世后,費愛軍在外邊的聚會和應酬參加的也少了一些,儘可能多的在家裡陪伴孤寂的父親。「在家多陪陪父親」,是愛琴對弟弟的要求,也是愛軍除了完成工作任務之外,最重要的責任和義務。
愛軍儘管在家裡與爸爸平時說話不是很多,但是他心裡清楚,只要自己能在房間里坐著不出去,就是對爸爸精神上的一種撫慰,爸爸的心裡就會比較踏實。最有意思的是雙休日,如果姐姐有事了,不能帶孩子過來,他和爸爸兩個人,一個戴著老花鏡看報,一個戴著近視鏡上網,一個是晚上九點鐘就睡覺,不吃晚飯;一個是上午十點鐘才起床,不吃早飯。愛軍的房間和爸爸的房間雖然只隔著一條一米多寬的過道,但是,這條過道如同楚河漢界,不可隨意逾越,父子倆各自按各自的習慣生活著。
愛軍在雜誌社的工作較忙,平時又有些應酬,不可能總是在家裡陪伴父親,他怕父親有時候一個人在家裡邊感到孤單,買了幾盆好養的花,像吊蘭、蘆薈、仙人球,結果費元青自己口渴的時候杯子里經常沒有水,不是忘記燒,就是懶得倒,幾個花盆裡的土不幹的時候他總是惦著去澆水,結果養的幾盆花因為「喝水」太多,後來全都給「撐」死了。愛軍又買了幾條金魚裝在一個闊口瓶子里,還買了兩袋魚食,讓父親沒事的時候餵魚消遣。費元青對養小動物一點也不感興趣,想起來就喂,想不起來就不喂。一個月之後,幾條金魚也全都死光了,它們可能是撐死的,也可能是餓死的,反正不是淹死的。(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