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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隊大院的「老百姓」(一)①

  一場秋風,滿地金黃,楊傳福沿著復興路的人行便道,漫步在蕭瑟的冷風中。頭上的灰色鴨舌呢帽似乎是不願意再為退休幹部服務,總想隨風而去,楊傳福不得不用一隻手使勁地按著它,逼迫不安分的傢伙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腦袋上。


  馬路上的行人很少,趟著地面落葉匆匆而過的身影,像是傳說中的幽靈,一閃而過。路燈像是一隻只哭紅了的眼睛,閃著幽幽的光芒,把橘黃色的光輝隨意拋灑在冰冷的路面上,擁堵時段已經過去,汽車以在城區少有的歡暢賓士在寬闊的馬路上。


  每年隆冬時節天天傍晚都在空中盤旋著、鼓噪著,為夕陽送行的烏鴉,現在正在別的地方謀生或者度假,只在大楊樹上留下一個又一個空置著的鳥巢,從鳥巢的數量看,這裡應該算是鳥類的一個住宅小區了,與人類不同的是,它們建造住宅小區不用報批,無人審查,當然,也不用為購買建築材料和住宅的價格發愁。


  一個熟悉的身影背著一個熟悉的挎包快步超越自己,楊傳福朝著他的後背喊了一句:「『廢教授』慢點走!」


  被稱為『廢教授』的人姓費,叫費元青,是一個部隊轉業幹部。楊傳福在部隊領導機關工作的時候,費元青開始也在機關工作,而且與楊傳福是住同一棟家屬樓的鄰居,後來費元青為了調整職務被調到機關直屬的一個學校當政治教員,家也隨之搬到了學校。費元青由於文字功夫比較好,調到學校工作以後還經常被借調到機關搞材料,他與楊傳福交往多年,兩個人非常熟悉。費元青平時的廢話比較多,楊傳福開玩笑地稱他為『廢教授』。


  身體瘦弱的費元青停下腳步,扶正眼鏡,認出是楊傳福,驚訝地問:「是『局座』呀,好久不見了,今天晚上怎麼有時間來我們這邊視察馬路?」


  楊傳福退休前是部隊領導機關的局長,費元青私下裡稱他為「局座」。


  「我最近也搬到這邊來住了,今年剛買了一套部隊建設的經濟適用住房。」


  楊傳福對費元青說。


  費元青非常羨慕:「我知道部隊在這邊的一個大院里劃出一塊地方作為售房區,新建了不少的宿舍樓,每一套房子四室兩廳兩衛,很漂亮。唉,我當年真不該離開機關,更不該轉業到地方,沒學會游泳就下海,小魚小蝦蝦沒有撈著幾條,還嗆了幾口水,現在依然住在部隊學校的公寓房裡——」


  費元青一說話就是唾沫四濺,楊傳福有一次與他開玩笑說,像你這樣的同志天天沿著馬路邊走邊說話,北京市的洒水車都用不著了。


  楊傳福用手背抺了一把順風飄灑到自己臉上的唾沫星子,對著費元青往前揮揮手,示意兩個人邊走邊說,安慰他說:「你當時轉業經商我們都理解,過去的事不再提了,你在商海里沒有溺亡就算不錯。聽說你轉業到地方退休之後在外邊又找了點事干,現在在什麼地方發財?」


  「我前幾年不是在一個出版社幫忙校對稿子嗎!」


  「現在呢?」


  「現在仍然在那個出版社幫忙校對稿子。」


  「你真不愧為『廢教授』。」楊傳福忍不住笑了,加快腳步跟上費元青,又問他,「你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吃過了中午飯。」


  「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多鐘了,你的晚飯可是真夠晚的!」


  「『好飯』不怕晚。」


  「你退休后又在外邊謀了一份事情,拿雙份錢,手頭寬裕了,家裡應當天天都有好飯吃。」


  「我們家的晚飯一般都是燴豆腐、炒雞蛋,要不然就是燙剩飯、煮速食麵,有人患胃潰瘍,我是患『胃虧肉』。」


  「你賺那麼多錢不捨得吃喝留著幹什麼?」


  費元青嘆了一口氣說:「唉,人要是走運,風刮草帽扣鵪鶉;人要是倒霉,放屁砸傷腳後跟。我老伴在世的時候看病花了不少錢,這事你是知道的。我兒子愛軍大專畢業后一年多沒有正經工作,他是只想曬網不願打魚,當了和尚不去撞鐘,天天在家裡胡寫亂畫,開始在廣告公司找了一份工作,前幾年又跳槽到一家雜誌社當美術編輯,每個月三四千塊錢的工資,還不夠他與狐朋狗友吃喝玩耍的。女兒愛琴與他丈夫的收入也不高,有了孩子以後還需要我在經費上貼補一部分。老伴不在了,孩子的事我不管誰管?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垂死掙扎。當然了,賺錢不多,也不至於連肉都吃不起,主要是我以前不會做飯,現在也沒有工夫學習做飯,我經常去出版社取稿子送稿子,兒子現在跟我一起住,他要是在家吃飯,我們就炒一兩個菜,他要是在外邊與同事有飯局,我自己就在家隨便湊合了。上個月我總覺得肚子里什麼地方不舒服,頭也有點暈,到醫院一檢查,醫生說我患有比較嚴重的萎縮性胃炎,血壓比較高,肝臟也不是太好。」


  楊傳福同情地對費元青說:「你不要算不過賬來,兒女自有兒女福,不用父母做遠謀。孩子的路主要靠他們自己去走,你累垮了身體沒有人替你受罪。有人說,人在年輕時用健康換金錢,年老了用金錢換健康。當你真正老了的時候才會明白,金錢是換不來健康的。還有人說,兒孫滿堂不如半路夫妻,我勸你還是再找個老伴,把以後的生活安排好。不要再一個人白天東逛西盪,消磨時光;晚上面對獨燈,自嘗凄涼。」


  「我和老伴不能說有多深的感情,但我們從結婚那天起,就決心黑髮同看日出,白髮共觀夕陽,真心實意地過一輩子,可惜她走得太早了!」費元青又嘆了一口氣說。


  「我們那一代人多數都是這樣,夫妻之間,不會說豪言壯語,不會發山盟海誓,但是對於對方,都是一心一意,忠貞不貳。兩個人不可能同生,也不一定會共死,但是願意一起走過生與死之間的漫長道路。」


  費元聽了楊傳福的話點點頭,接著說:「老伴在的時候,孩子的事不用我管多少,現在不管不行啊!有時候看著我那兩個沒有多大出息的兒女,也真是不想再管他們的事,可是又總怕他們過不好,將來孫輩可憐,現在我的小外孫-——」提到自己的小外孫,費元青的眼睛放出光芒來,興奮地對楊傳福說,「那真是個聰明的孩子,長得漂亮,嘴巴也甜,一看到他,我什麼苦、什麼累都不覺得了,我的節日不是春節、元旦,也不是端午、中秋,而是女兒女婿帶著小外孫回家來的那一天。」


  楊傳福說:「我現在還沒有你這種體會,人常說『隔輩親』,老年人喜歡孩子是天性,我見到很多人在家裡長一輩比在單位長一級還要高興。但是老人對隔輩人不能溺愛,不少孩子都是爺爺奶奶姥爺姥姥慣壞的。有些老人現在的節約會造成孩子將來的奢侈,現在的溺愛會造成孩子以後的驕橫。」


  費元青贊同地點點頭說:「你講得很對,對孩子生活上要精心照顧,在學習上要嚴格要求,在做人上要注意引導,不能溺愛,不能嬌慣。上個星期天,我帶著小外孫在院子里玩,看到一個老同志也帶個小孩子在玩,我問他,小孩子是您孫子?他自豪地說,對!我又問他,以前沒在大院里見到過您,您貴姓?他說,我平時不住在大院,前天與老伴剛從老家來城裡看孫子,你問我姓什麼,我隨我孫子的姓,我孫子姓廖,我也姓廖。我說老同志您可真會開玩笑,他說,我不是開玩笑,我孫子是我們家的『小祖宗』,所以我隨他的姓。你說說看,那位老同志說的話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楊傳福點點頭,止不住笑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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