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五)
五
高陽是張玉梁在老家讀初中時的同學,五年前,他聽別人說北京賺錢容易,憑著張玉梁借給他的兩千塊錢,開始在首都闖世界。他收過廢品,賣過蔬菜,後來在一個自由市場經營水果生意,租了幾個攤位,雇了三個幫手,儼然成了小老闆,一年有幾十萬元的收入。
接到張玉梁的電話,高陽趕緊叫了一輛計程車,好不容易才找到益群旅館。他提著兩盒營養品和一袋子水果,剛進到院子里就大著嗓門高聲喊:「這是什麼鬼地方?讓軍官家的老太爺住到大車店來了!」
高陽高高瘦瘦,尖嘴猴腮。玉梁和他已經一兩個月沒有見面了,他看見高陽臉上的氣色不錯,滿面春風,被人求總是件令人自豪的事。他身上的包裝也向城市化又邁進了一大步,西服上衣雖然皺皺巴巴,袖口上卻綴著名牌標籤。「一拉得」領帶沒拉緊,核桃大的喉結一咽口水才得以在細長的脖子里上下自由滾動。不協調的地方是兩條褲腿短一截,一雙皮鞋凈是土。
玉梁喜歡他那一副熱心腸,討厭他那一張烏鴉嘴。
高陽放下手裡的東西,先向張連根熱情地問了好,又掏出一張卡和一疊錢遞給玉梁說:「存摺上的三萬塊錢是我借給你的,留著給大伯住院用,這一千塊現金是我孝敬大伯的一點心意。」
玉梁連忙擺手。
高陽說:「你不用外氣,賺了錢就是要花的,能花出去那才叫錢,花不出去那是廢紙。肝病要富養,住的地方可以將就一點,但在吃上邊不能馬虎,你們先把這些速食麵、鹹菜瓶子收起來,給老爺子買點營養品,以後花錢上有什麼困難儘管找我。」
「錢應該是夠用了,關鍵是檢查結果出來了要儘快住院。」玉梁憂慮地說。
「那就找領導幫助說說話,不行了送點禮,」高陽果斷地說,「火到豬頭爛,禮到事情辦。」
「這是部隊!」
「你常年坐在機關里,不要書生氣十足,往來之情,哪裡都一樣。聽講話,遍地都是君子,看行動,到處都有小人,不見到禮,誰給你辦事?」
「以前可能是這樣,現在與以前不一樣。」玉梁說。
「我從家裡帶了幾瓶『高梁燒』,就是準備到時候送人的。」玉柱在一邊插嘴。
「領導幹部肚子里都是瓊漿玉液,撒泡尿那就是低度酒,還看上你這幾瓶『高梁燒』,」高陽不以為然地說。「要送就送人民幣,這叫捨不得孩子套不住老狼,捨不得老婆逮不住流氓,捨不得寄錢養不了爹娘,捨不得票子住不上病房。」
玉柱笑了:「高陽哥話里的詞一串一串的。」
「你不該賣水果,應該去賣糖葫蘆和烤羊肉。」玉梁揶揄高陽。
張連根睡了一覺,醒來后覺得精神好了許多,他嘆了一口氣說:「現在老百姓很多方面都感到滿意,就是對有些領導幹部的腐敗行為有意見,電視和廣播里天天都在講******、打老虎,我相信玉梁說的話,現在與以前應當是不一樣了。」
「老百姓不是聽有些人怎麼說,而是要看他們怎麼干,我要是中國共產黨的總書記,誰的官越大,就讓誰拿的錢越少、住的房越小、坐的車越破。對貪污受賄、濫用職權的,逮住一個槍斃一個,這個辦法就等於給腐敗他媽吃了避孕藥,能讓腐敗斷子絕孫。」高陽一副憂國憂民的樣子,一本正經地說。
「你說話總是那麼極端,因為這個方法不可行,所以也當不了總書記。最好是有時間了學學新黨章,寫個申請書,先當上普通黨員再說。」玉梁笑著說。
「好,聽你的話,我下輩子一定爭取!」
「我也活夠本了,已經預訂了去陰曹地府的門票,等著我的不是張著大口的墳墓,就是燒得通紅的爐膛。我住院早一天晚一天都沒關係,寧可再等幾天,也不要再多花錢。」張連根苦笑著說,他的表情是剛毅的,但語調里含著悲哀。
「不,寧可花點錢,也不能再等了,命都保不住了,還要錢幹什麼!」高陽激昂地說。
玉梁點點頭,他決心在父親悲觀失望的廢墟上,建立起能夠治癒的精神支柱。深情地對父親說:「你現在就是吃好、睡好、心情好,別的什麼事都不要操心。我先到醫院問問情況,實在不行了再回機關找找有關的部門和領導,請他們給醫院的人講講情。」
「人多了亂,龍多了旱,和尚多了沒水吃,母雞多了不下蛋。找人不能找雜了,三三得九不如二五一十,你盯著一兩個管事的就行了。」高陽胸有成竹地說。
「別再賣你的葫蘆串了,少說兩句蜘蛛不會在你嘴上結網。」玉梁對高陽說,「時間不早了,咱倆都走,我回去加班寫材料,你回去安排明天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