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花果(一)
崔瑩覺得最近一段時間煩心的事特別多。
首先是老伴退休。
退休是人們工作到了一定年齡之後的必然結局,連國家主席到時候都要退休,何況是部隊一個師級研究所的所長。上個世紀的五六十年代,退休前邊都要加上「光榮」兩個字,退休人員戴著大紅花,被敲鑼打鼓地被送出單位大門。現在誰要退休了,你說他是「光榮退休」,可能會被認為是一句調侃的話。別人對退休問題怎麼看,崔瑩沒有心思多想,只是自己覺得,幹部退休就是人老了,權沒了,錢少了,友跑了,待遇降低,門庭冷落。
老伴任春華退休的時候,接替他的所長是從上級機關下來的副局長,他與任春華以往的交情不是很深,但新所長到家裡來講的話著實讓崔瑩感動了一陣子。他說老所長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照顧好老所長就好比是照顧好自己。半年多時間過去了,新所長、還有原來所里經常到家裡來的一些人,對老所長可能是想「照」卻「顧」不上,現在再也沒有人到家裡來過一趟。崔瑩在任春華面前發牢騷說,領導幹部在職的時候掉根頭髮,就有人會問你的腦袋癢不癢;退休以後斷根指頭,也沒有人問你的手掌疼不疼。
其次是兒子剛剛離婚。
現在有些男孩子,大學畢業以後,一年兩年都不一定能找到一份合適的工作,但是,十天半月就可以換一個女朋友。兒子任曉剛在家裡在學校都是一個老實聽話的孩子,大學畢業以後,他在一個朋友的公司里當業務員,工作還算穩定。時間不久,與同事文秀相識,兩個人相戀時間不長就結了婚,小夫妻在外面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小房子單住。
文秀雖然不像別人說的,是一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汽車見了能自動爆胎,啤酒瓶見了會自己跳蓋的美眉,但也是一個令成年男人見了都會眼前一亮的女孩子,曉剛知道她尚無婚配之後,便下定了非她不娶的決心。
曉剛優越的家庭條件和良好的個人外表,贏得了文秀的芳心,兩個人認識三個月之後,就走上了婚姻的紅地毯。
曉剛是個心眼實在的小夥子,想到文秀的家在外地,一個人在北京工作和生活,吃過不少苦,對她百般呵護,疼愛有加,他平時花錢比較節儉,但為文秀買了不少手飾、衣服。這正像有些人講的,在美女面前,吝嗇的男人也會變得豪爽,成為不輸密碼就可以吐錢的取款機。文秀與曉剛結婚之後,也為曉剛買了一樣東西:帽子,而且是綠色的。
那是他們結婚半年之後發生的事情,曉剛去南方出差,比原計劃提前一天回京。為了給妻子一個驚喜,他事先沒有告訴文秀自己要提前回家。結果他回到租住的房子時,文秀只驚未喜,她與公司破產以後東山再起的前男友,用尚且絲連的藕,為曉剛奉獻出一盤拌了太多芥末的冷盤。
曉剛是個在婚姻問題上很傳統的男人,對妻子的要求是:一次不忠,終生難容。他像很多血氣方剛的男人一樣,選擇了離婚,毅然辭去丈夫職務,重新回到單身漢的行列。
還有女兒不嫁。
女兒任曉媛從小學到高中,一直都是班裡的尖子生,她始終不明白,為什麼部隊大院的有些孩子與哥哥一樣,不願意當兵、上軍校,她可是從小就把自己當成了部隊的一員。高中畢業時,她放棄有可能在北京上頂尖大學的機會,毫不猶豫地報考了位於西安的軍醫大學。
曉媛是本碩連讀,在學校里學醫連學了七年,畢業時已經是二十六歲的大姑娘了。
曉媛畢業后被分配到距離研究院不遠的軍隊醫院口腔科當醫生。崔瑩原來想,女兒的工作落實之後,就該找朋友談戀愛,然後結婚生孩子,誰知道她工作幾年之後,最近又準備在職攻讀博士了,對媽媽的勸告裝聾作啞。
聽夠了崔瑩的抱怨,曉媛有一次笑著對她說:「媽媽,有些事你不懂,書是前人的經驗總結,是寶貴的精神財富,人生最大的需要有兩個,一個是肚子里補充食物,一個是腦子裡充實知識,我活一輩子就要讀一輩子書,以後死了也希望兒孫給我掃墓時燒帶字的紙。」
崔瑩抓住機會反駁女兒說:「你都三十來歲了還不找男朋友,什麼時候才能有兒孫?」
媽媽的這句話說得曉媛紅了臉。
崔瑩是個隨軍家屬,她隨軍之前在縣城的食品加工廠當工人,在缺吃少喝的年代,食品加工廠的工人,那是個令人羨慕的職業。雖然與丈夫長時間兩地分居,由於工廠的效益較好,兩個人的家距離縣城又不太遠,她和孩子都沒有受太多的苦。
崔瑩沒有多少文化,小學勉強畢業,隨軍后就在部隊的家屬工廠當工人,她說「隨軍家屬」就是跟隨軍人丈夫做家務帶孩子的女人。所以,她除了在單位八個小時應付自己那份工作,其他時間就是在家裡操心豬肉雞蛋、洗碗做飯。到北京以後近三十年來,任春華由副營職技術員干到正師職領導幹部,她依然是個普通工人。
任春華在職的時候,家務事基本不管,退休以後,依然是基本不管,整天與一幫老戰友一起,練書法、打撞球、釣魚、聊天,讓崔瑩一個人和以前一樣,全面主持家裡的日常工作。
老伴好伺候,回家有碗飯吃就行,兩個孩子的事情比較難辦,你想管的事他們不讓管,你不想管的事,他們還非要揪著你的心讓你不得不管,這讓崔瑩心裡有些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