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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軍家屬秦月芳(九)

  九


  秦月芳原來想,回到老家以後,在公婆面前多盡些孝心,多幹些家務,以彌補長期不在老人身邊的虧欠。結果回家后她看到,鄭啟明賢惠本分的兄弟媳婦似乎把該乾的家務都幹了,每天把家裡收拾得井井有條,春裝洗乾淨疊得整整齊齊,夏裝找出來擺得有條有理。她非常高興,雇了一輛麵包車,帶著鄭啟明的父母到縣裡查了查體,洗了洗澡,還給鄭啟明的弟媳買了一件褂子和一雙鞋。每天夜裡,秦月芳都和婆婆睡在一張床上,她知道,現在婆婆身體健康,衣食無憂,最關心的事,是她與啟明在北京的生活,是小荔在國外的學習和工作情況。婆媳倆每天晚上躺在床上聊天都聊得很晚,聊天,那是秦月芳的強項。


  今天下良灣逢集,秦月芳吃過早飯,剛收拾好碗筷,秋梨和月桂就一人騎一輛自行車來到家裡,約她一起去趕集。


  三輛自行車在起伏的山路上魚貫而行,秦月芳走在中間,鈴鐺叮噹響,笑語聲聲高,她今天的心情特別好,感到身邊的一切都是那樣的親切、可愛。


  山區的三月,滿山皆秀色,無處不飄香,幾隻麻雀並排站在路邊的電話線上,好像是五線譜上的音符,嘰嘰喳喳地演奏著春天的旋律,清水河像是一幅移動的畫卷,點綴著彩色的田野,緩緩的河水帶走了秦月芳和她的姐妹們的青春歲月,她今天卻覺得自己依然年輕。


  下良灣是個山區小鎮,只有東西長、南北短的兩條街,秦月芳與秋梨、月桂把自行車停放在街口一個熟人的店面門前,步行朝集市裡邊走。


  小鎮的集市很熱鬧,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秦月芳驚奇地發現,偏遠山區的集市與北京近郊自由市場上的商品品種似乎一樣的齊全,琳琅滿目,應有盡有。但是,仔細一瞅,又發現有些商品粗糙得不可理解,便宜得難以置信,不能說成是假冒偽劣,可以定性為山寨產品。當然,貨真價實的東西也有不少,主要是水果、蔬菜和農副產品。


  秦月芳本來打算給家裡人再買點衣服之類的東西,秋梨告訴她,集市上的商販大多數是游擊隊,打一槍換一個地方,加上鄉鎮的有關部門監管不力,如果買了質量差的商品,投訴摸不著門,退貨找不到人,盡量不要買花錢多的東西。衣服最好還是去縣城的商場買,這裡的衣服水貨非常多,這麼給你說吧,姚明如果在這裡買一件風衣,洗幾次之後,只有送給潘長江當小褂了。秦月芳聽了秋梨的話笑起來,後來只是買了些豬肉、青菜和梨子、蘋果。


  兩條街轉了一個來回,三個人買的東西並不多,大部分時間都用到見熟人打招呼拉家常上了。眼看著到了中午,秦月芳提議到飯館吃飯,她要招待一下兩個姐妹。


  鎮子上最大的飯館位於十字街口,門面比較大,裡邊也比較乾淨,餐廳里幾乎是座無虛席,秋梨認識飯館的老闆,要了最後一個包間。


  秦月芳在包間里還沒有把菜單看完,一起和月桂從衛生間回來的秋梨輕聲對她說:「鄭有福和他的老婆也到飯館來了,與他們一起來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他們的兒子,一個是稅務所的老周,外號『周扒皮』。」


  「別理他,不要讓他倒了我們的胃口。」秦月芳放下菜單,朝門外喊了一句,「服務員,我們點菜!」


  秦月芳的話剛說完,門外傳來嘈雜的吵鬧聲,月桂對秦月芳說:「月芳姐你先點菜,我和秋梨出去看看外邊在吵什麼,中午的飯盡量簡單一點,菜不要點得太多。」


  月桂和秋梨出了包間的門,看到鄭有福正在餐廳里對著飯館的老闆指指劃劃,嘴裡不乾不淨地說著難聽話。


  鄭有福五十多歲,由於胡吃悶睡、煙熏酒泡,身體臃腫,面孔蒼白,像是浸泡在福爾馬林里的人體標本。如果夜裡碰見他,活人嚇得能死過去,死人嚇得——當然不可能活過來。他上過兩三年小學,肚子里的幾滴墨水早已被時光蒸發乾凈,現在連小學一年級課本上的字都認不全,但是,人民幣的各種面值都認得很清楚,從來不會搞錯。幾十年來,他在鄉下的日子如同一卷手紙,被一段一段地消耗掉,上面沾滿了污物。


  鄭有福的老婆是一個丑得不堪入目、怪得不可理喻的女人,她的嘴唇外翻,鼻尖下垂,奇特的長相讓臉上兩個相鄰的器官尤為親密,以至於鼻子可以輕易地聞到從嘴巴里散發出來的酸腐臭氣,嘴巴也可以輕易地品嘗到鼻孔里淌出的分泌物滋味。她有理不讓人,無理攪三分,最擅長的事情是與人吵架,一隻舌頭能把難聽話攪成鐵粒子從嘴巴里發射出去,傷透別人的心。


  鄭有福和他的老婆,男人最硬的東西在胯下,村裡的女人都怕他;女人最硬的東西在嘴裡,村裡的男人都怕她。


  秦月芳點了兩葷兩素四個菜,外加一個西紅柿雞蛋湯和一盤蔥油餅。她剛想出門看看秋梨和月桂為什麼還沒有回來,月桂挽著低聲抽泣的秋梨回到包間。月桂看著滿臉驚奇的秦月芳,氣憤地說:「鄭有福不是個東西,吃飯來晚了非要飯店的老闆給他騰一個包間,飯店老闆說暫時沒有,讓他稍等一會,他就罵人家混蛋,是故意刁難、不給面子。秋梨姐在一旁看不下去,幫老闆說了幾句話,他又罵秋梨姐『臭娘們,少管閑事,滾一邊去!』」


  秦月芳聽了月桂的話,怒目圓睜,甩開身邊的椅子,奪門就往外沖。月桂一把拉住她說:「月芳姐,他們今天人多,你不要惹他!」


  「怕什麼,人多還能把我吃掉,發炎的盲腸會膿的瘡,早晚要把它割掉!」


  秦月芳掙脫月桂,大步沖向餐廳,月桂和秋梨趕緊跟了出去。


  鄭有福正在理直氣壯地訓斥飯店老闆,一抬頭,看見從裡邊包間板著面孔走出來的秦月芳,楞了一下,連忙招呼她:「月芳也到這裡吃飯來了,聽說你從北京回來了,我正準備去看你,還沒有顧得上。」


  「你應該看的人與你一條山溝里生活了多少年你都沒有去看,我剛回來幾天你就準備去看我,真是不敢當。」秦月芳走近他,依然板著面孔說。


  鄭有福幾十年前就知道秦月芳的性格和脾氣,對她是三分敬畏七分害怕,秦月芳隨軍后每次探家回到鄭長庄,鄭有福都是盡量避免見她,遠則繞道而行,近則敷衍兩句,打招呼、說話的時間短得可以用秒計算。他看到秦月芳身後跟著的秋梨和月桂,立刻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心裡想,自己今天是惡狼遇到了母老虎,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你在裡邊吃你的飯,我們有些事在外邊說道說道。」


  鄭有福陪著笑對秦月芳說。


  「這裡是人來就餐的地方,聽見狗叫喚心裡不舒服,吃不下。」秦月芳仍然冷著面孔說。


  鄭有福看到周圍越圍越多的人,臉皮紅得能滴下血來,也沉下臉來,咬牙切齒地說:「秦月芳,你現在是軍用品,我不想與你積怨結仇,你別忘了,現在我是鄭長庄的領導。」


  「你還知道自己是鄭長庄的領導呀,當領導就應該為老百姓辦事,你每天都幹了些什麼?」


  「我怎麼了,我當領導這麼多年,沒有功勞有苦勞,也算是一身正氣,兩袖清風,常在河邊走,就是不濕鞋。」


  「你是一身騷氣,兩袖『情』風,老公羊發情的『情』;你也確實做到了常在河邊走,就是不濕鞋,因為你喜歡光著腳丫子趟混水。」


  「秦月芳,你說話注意一點,鄭長庄現在是我說了算!」


  「哈巴狗咬太陽不知道天高,老母豬喝井水不知道地厚,你以為有個大一點的洗澡盆就可以當索馬利亞海盜,有個深一點的老鼠洞就能夠成塔利班武裝,你在鄭長庄當個村委會主任,就可以不顧黨紀國法,胡作非為、欺壓百姓了嗎?」


  「你到北京這些年長本事了,懂得不少,剛才說的這幾個人我都不認識。」


  旁邊有幾個年輕人笑了起來。這時,鄭有福的兒子附在他耳邊小聲說:「爸,她剛才說的不是人!」


  鄭有福沒有太聽明白兒子說話的意思,氣惱地說:「什麼,她剛才又說我不是人。秦月芳你不要太張狂了,你隨軍去了北京,鄭啟明家裡的人不會去北京,你的親戚朋友也不會去北京。」


  「你是在威脅我?」秦月芳氣憤地質問鄭有福。


  鄭有福的老婆早就急著說話,秦月芳的話剛講完,她就衝到鄭有福用前面,用手指著秦月芳的鼻子說:「你不要以為自己在城裡生活就有多麼了不起,現在只要有錢,我們也可以到城裡去,你一個月才拿幾個錢就那麼神氣!」


  秦月芳覺得心往下沉,血往上涌,她強壓住怒火,故作平靜地對面前這個醜陋的女人說:「我在北京生活沒有什麼了不起,但我是干正常工作,拿正當工資,過正經生活,不像有些女人,在城裡傍大款、當小三,天天口朝上活著,不過是一個活動的采精器。」


  周圍又響起笑聲,有兩個小夥子還拍起了巴掌。


  「能傍上大款也是本事,再說在城裡傍大款的女人也不是我閨女一個,你管得了嗎?」鄭有福的老婆氣急敗壞地說。


  圍觀的人群一陣轟笑。


  「王八日的,狗娘養的,滾一邊去,這裡不是你說話的地方!」


  鄭有福急了眼,他把老婆罵成雜交動物不算,還朝她肥臀上使勁地踹了一腳。


  鄭有福的老婆屁股很大,走起路來就好像是拖拉機後邊帶了個拖斗,儘管皮厚肉多,鄭有福這一腳依然踹得很痛,她知道自己說了不得體的話,噘著嘴站在一邊不敢再吭氣了。


  鄭有福看到圍觀人群幸災樂禍的表情,知道自己今天占不到便宜,便自找台階,指著秦月芳說:「我今天還有別的事,不想跟你在這裡磨牙,咱們走著瞧,看看誰能笑到最後。」


  「當然是你笑到最後了,老百姓的唾沫把你淹死以後,你就可以『含笑九泉』了。」秦月芳輕蔑地對著鄭有福離去的背影高聲說。


  幾個人回到包間,秋梨漸漸恢復了平靜,月桂仍然激動不已,她興奮地對秦月芳說:「月芳姐,你剛才噁心鄭有福的那幾句話講的太好了,看你當時的樣子,我忽然想到了《紅燈記》里李玉和痛斥賊鳩山的那場戲。」


  秦月芳點的菜還沒有上齊,飯館老闆親自過來道謝,並免費贈送她們可樂、雪碧各一大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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