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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軍家屬秦月芳(一)

  一

  秦月芳這個人的優點是心眼不壞,鄰居或同事有什麼事需要人幫忙的時候,她比誰跑得都快;發洪水、鬧地震捐錢捐物的時候,她比誰表現得都積極。她的缺點就是嘴巴里的話太多,應該說,話太多不能算是缺點,但是,她的話不僅僅是多,而是有些話講出來非常刻薄,有時讓人接受不了,這就是缺點了。比如軍務局魏參謀的老伴一胎生了兩個女兒,她說人家是「噸糧田」;直政局崔幹事的愛人結婚多年沒有生育,她說人家是「鹽鹼地」;有個鄰近的部隊大院的老鄉一年生了兩個孩子,元月份一個,臘月份一個,她說人家是「雙季稻」;機關有個胖胖的電工與他老婆離婚後又復婚,她說人家是「回鍋肉」。要不,怎麼會有人給她一個「磕一個頭,放兩個屁,既拜了佛祖,又傷了神仙」的評價呢!認識的人被她取笑,不認識的人也會遭到她的嘲諷。有一對夫妻女高男低,秦月芳看到了,對別人說:「你們看看這兩口子,男的比女的矬那麼多,他要是想站著與老婆親嘴,不架梯子就得雇吊車。」有一個女人身上曲線分明,乳房聳,屁股翹,她說人家是「三座大山」,能嚇跑愚公。還說這個女人要是在大街上走一趟,把男人們貪婪的視線纏成團,可以編一個大大的胸罩。當然,也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喜歡大胸脯的女人,『蒙牛』和『伊利』的老闆見了她們這號人,都會擔心自己的公司倒閉。


  秦月芳的愛人是綜合部辦公室的行政秘書,叫鄭啟明。鄭秘書這個人也是個熱心腸,待人誠懇,但是說話比較注意分寸,在綜合部機關里人緣很好。這兩口子在一起有意思,秦月芳是腚眼裡夾不住熱屁,話說完了還沒有想好;鄭啟明是茶壺煮餃子心裡有數,話想好了也不輕易往外說。


  為了秦月芳那張破嘴,兩口子沒少生氣,有幾次都鬧到了吵著要離婚的地步。秦月芳對自己的毛病不是不清楚,有時候氣得一個人偷偷在屋裡自打耳光,但是,到了一定的時候和一定的場合,這張嘴好像就不屬於自己的腦袋領導了,無組織無紀律,不聽招呼。


  鄭啟明從基層連隊調進綜合部機關的第二年,就被調為副營職行政秘書,主要負責綜合部機關的車輛管理,當時秦月芳正好由農村來部隊探親,直政局的領導考慮到秦月芳已經符合隨軍條件,便讓協理員向秦月芳了解有關情況,以便為她隨軍以後安排一個合適的工作。


  協理員問秦月芳:「聽說你與鄭秘書是在一個村裡長大的,從小就是青梅竹馬。」


  秦月芳與鄭啟明結婚後每年到部隊探一次親,見到部隊的領導並不怯生。她笑著對協理員說:「我們那裡既沒有梅,也沒有竹,人家是青梅竹馬,我和鄭啟明是磚頭坷垃,從穿開襠褲的時候開始,就在一起和尿泥、過家家。後來,他當生產大隊的民兵營長,我是生產大隊的團支部書記,我們倆摟草打兔子,在一起研究工作,也順便談談戀愛。因為我欣賞他的誠實能幹,他喜歡我的機靈活潑,在他驗上兵到部隊來的前一個星期,我們倆由工作上配合,到生活中配對,一塊到公社領了結婚證,按照城裡有些人的說法,在愛情的墳墓里合葬了。」


  協理員只是聽說秦月芳這個人開朗大方,快言快語,沒想到她說話這麼隨便,便笑著說:「你講話真有意思,在農村除了當過領導幹部,還做過其他的工作嗎?」


  「在山東話劇團干過幾年。」秦月芳很自然地說。


  「你當過專業演員?」協理員驚奇得瞪大了眼睛。


  「不是專業演員,業餘的。」


  「你當時工作的地點在濟南?」


  「不是,與鄭啟明結婚前,我只去過兩次濟南,一次是上中學的時候紅衛兵大串連,我那時年紀小,屎殼朗攛著屁哄哄,跟著大哥哥大姐姐們瞎跑;一次是當團支部書記的時候縣裡組織的憶苦思甜參觀,實際上是個人不花錢旅遊。我當業餘演員是在下良灣公社。」


  「公社也有劇團?」


  「公社應該說沒有劇團,但是有文藝宣傳隊,我們家鄉的老百姓把文藝宣傳隊叫做『劇團』,因為我們普通話都說得不好,演出的時候講山東話,所以,鄉親們都說我們是『山東話——劇團』。」


  協理員被秦月芳的話逗樂了,笑著說:「沒想到你還有文藝細胞,說話也很幽默,除了當過業餘演員,還有什麼特長?」


  「我從小就學習修理,別的什麼特長特短都沒有了。」


  「修理什麼,汽車?」


  「不對!」


  「修理拖拉機?」


  「也不對!」


  「那是修理自行車?」


  「還是不對。」


  「該不是修理火車、飛機吧!」


  協理員再次瞪大了眼睛。


  秦月芳被協理員的樣子逗笑了,樂呵呵地說:「老謝同志不要再瞎猜了,毛主席他老人家有一句詩是『坐地日行八萬里』,我修理的東西比火車、飛機的個頭大,跑的也快,一天四萬公里。」


  秦月芳的這番話讓協理員有點哭笑不得了,他略顯尷尬地說:「噢,我明白了,你說的是修理地球。」


  秦月芳自鳴得意地點點頭說:「對!」


  協理員一本正經地對秦月芳說:「我是綜合部政協室的協理員,協理員是一種職務的名稱,不是一個人的姓名。」


  這次輪到秦月芳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抱歉地對協理員說:「對不起,原來您不姓謝,我還以為您叫『謝里元』呢!『政協』我知道,在我們老家,縣裡和地區都有政協,俺村小良他三舅就在縣政協當副主席,那是個很大的官。」


  協理員笑了:「你可是真會聯想,地方上的政協是政治協商會議的簡稱,我說的政協室是部隊機關政治協理員辦公室的簡稱,二者不是一碼事。政治協理員這個職務在部隊里只是領導機關才有,人數不是很多,所以你不清楚,你以後叫我老何就行了。」


  「叫您老何不禮貌,您姓何,我以後叫您何理員吧!」


  「稱呼我的職務也可以,不過,不是何理員,是何協理員!」


  「對,對,應該是叫何協理員。」秦月芳紅了臉,接著又小聲嘟囔了一句,「真羅嗦!」


  「你剛才說什麼?」何協理員沒有聽清楚秦月芳後邊的一句話。


  秦月芳連忙解釋:「不,不,我不是說你這個人羅嗦,而是說你這個職務的稱呼羅嗦。」


  秦月芳隨軍以後,被安排到綜合部機關軍人服務社當售貨員。


  「領導們一定是看你嘴巴愛說,當售貨員有可能比別人多賣東西,才讓你去的服務社。」


  鄭啟明幫助秦月芳分析。


  秦月芳在服務社工作的時候,工作效率怎麼樣,沒有人專門總結過,有時候賣的東西可能多,有時候賣的東西也可能少。一次,有個老太太買調味品,秦月芳向她推薦雞精。老太太對雞精這類新玩藝還不太了解,不敢輕易買,有顧慮。秦月芳給老太太介紹:「雞精營養豐富,您老人家想一想,人身上十滴汗一滴血,十滴血一滴精,雞精肯定也是雞身上最好的東西。」老太太聽她這麼一講,顧慮更多了,不無擔憂地說:「要是那樣我就更不能買了,人要是吃雞精吃多了,下蛋的事情肯定不會發生,假如一說話就像雞叫,豈不是讓人討厭。」


  綜合部機關生活保障實行社會化以後,軍人服務社交給地方物業公司改成了超市。物業公司只接收服務社相對年輕的人員,五十歲以上的一個不要,這樣,秦月芳就留在部隊,成了退休職工。鄭啟明今年五十四歲,按照部隊的規定,再有一年多也要退休了。他們的獨生女兒小荔前幾年從北京工業大學畢業后,去了澳大利亞,在那裡先學習,后工作,一個星期打一次電話回來。


  鄭啟明的父母特別疼愛孫女,小荔也與爺爺奶奶非常有感情,她是在老家長到四歲多的時候,才跟著媽媽隨軍到的部隊。小荔沒出國的時候,老兩口幾乎每年都要從山東老家那個被大山囚禁的小鄉村裡跑出來,到北京來看孫女一次。小荔出國這幾年,老兩口沒有再到城裡來過,但時常打電話或者寫信詢問孫女的情況。小荔剛出國那陣子,鄭啟明的媽媽想孫女想得簡直要發瘋了,在電話里一個勁地埋怨秦月芳:「北京是個多麼好的地方啊,找個什麼工作乾乾不行,你和啟明竟然答應孩子去『稀泥』工作,那個地方是不是一出門就要穿膠鞋呀?」


  秦月芳向老人家解釋,悉尼是澳大利亞最大的城市,相當於我們國家的上海,悉尼那個地方不僅沒有稀泥,而且生活條件、自然環境都很好,城市建設得比濟南、青島都漂亮,普通老百姓都住別墅。


  老太太仍然不太放心,囑咐兒媳婦一定要打電話告訴小荔,讓她在國外注意安全。她說外國人都很野蠻,在電視上看到他們吃飯時都帶著兇器,不是刀子就是叉子,「我的那個娘哎,嚇死人了!」秦月芳給婆婆解釋,人家外國人吃飯時拿的那不是兇器,是餐具,就如同我們用的筷子、勺子。


  老太太不大相信兒媳婦的話,讓她與兒子一定要抽時間到那個叫『稀泥』、又說沒有稀泥的地方去看看寶貝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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