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主僕
起風了。
風起於青萍之間，吹過龍隕湖明鏡如洗的碧濤，吹過湖畔延綿的香草；風吹過熱鬧喧囂的山城，吹過廣場，吹過噴泉，吹進了山頂白色的宮殿，吹亂了案上的書頁，和書桌旁，小女孩柔順的髮絲。
感受著撲面而來的清新，伊妮德收回瞭望向下方城市的目光，將被風吹亂的書頁撫平。
下方的山城，一棟棟一簇簇的方塊型建築物，順著山勢層層疊疊，就像孩子們搭建的積木堡壘；而山頂處，和小女孩原本想象中，由大塊的青磚巨石壘砌而成，守衛森嚴的城堡不同，希雅王室居住的白泉宮，是一座漂亮的用白色玉石修築而成的宮殿，球形的拱頂和屋檐稜角處各種弧線的運用，讓白泉宮和山城裡的建築物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伊妮德所在的房間，有著極好的視野，透過窗，可以將整座山城一覽無遺，遠遠地，還能看到龍隕湖的湖面如同一塊巨大的鏡子，鑲嵌著草綠色的花邊。沒過多長時間，伊妮德就已經喜歡上了待在這裡，靜靜地看著外面，什麼都不想，什麼都不做的感覺。
但這終究不能解決問題。
問題來自於……北方。
銀髮幼女看著面前卷宗上的文字，嘆了口氣。對於北方，了解得越多，女孩就越頭疼，她已經大致可以猜出，自己的女僕為何要選擇離開了。是因為不願意讓她的出身，影響了自己的判斷嗎？也就是說，她很有可能是出身於北地那些被永夜教會消滅掉的王國？
所以呢，艾麗呀，你認為你離開了，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見風就倒，投降對方，然後說不定還能混個大主教什麼的噹噹嗎？銀毛幼女悶悶地想著，沒錯，對於希雅，自己確實沒有什麼忠誠可言，但這不代表自己就完全沒有底線啊。
如果自己的母親跟希雅王室沒什麼聯繫，如果你不是身負著滅國的仇恨，如果對方不在意信仰的真實程度，也沒有什麼特別過分的要求，或許我真的可以順勢加入對方，反正，諾布爾家族原本就是隸屬於希雅王國的，現在換個效忠的對象，也沒什麼差別嘛。
然而世上沒有那麼多如果，在這麼多情況已經發生了的現在，再考慮到南邊的那個大國可能會有的反應，自己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抵抗到底了？
但是……想象不出，擁有兩位傳奇施法者，數位半步傳奇，大量掌握了中低階神術牧師、聖武士的北地王國，該怎麼抵抗……這樣的實力，已經可以跟南邊的古老大國叫板了吧？而夾在中間的希雅王國到底該何去何從呢？
沒有來得及繼續思考下去，門口響起了有規律的敲門聲，伊妮德想了起來，對了，到了繼續聽那位國王陛下，介紹王國內部情況的時候了。
……
荒野之上，天色只是微微發白的時候，旅者們就都已經醒過來了。
逃家的女僕長艾麗，也從帳篷里鑽了出來，雖然不能說徹夜未眠，但這位少女終究沒能睡好，在她的眼睛下方，醒目的黑眼圈已經說明了這一點。
看來，昨晚做出抉擇后那一瞬間的念頭通達，對於來著自劍鬼維綸的威脅沒有什麼幫助……
艾麗擔驚受怕了一晚上，唯恐一閉眼，就被一柄不知道哪裡來的長劍刺穿了心臟，終於艱難地熬到了天亮后，此時，少女已經真切地明白了劍鬼維綸的恐怖之處。
不是靈體生物，不是陰影生物，自然，也不是普通的隱形；有的人什麼都不做就能夠看到他，而有的人無論怎樣都看不到，還有那種似乎無處不在的詭異感，讓少女不禁想起了還在紫丁香家族時，在那些膽小的女僕們之間流傳的鬼故事。
但是，能說維綸是鬼嗎？幽靈？鬼魂？還是殭屍？無論是哪一種不死生物，都跟維綸表現出來的特質並不相同。而且，伊爾馬特的榮耀者，那位半步傳奇的強者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劍鬼維綸並不是那種負能量的聚合體。
呼吸著荒野清晨中，略微潮濕的空氣，一個小主人曾經說過的辭彙，突然間躍入了少女的腦海：不可名狀之物？
艾麗覺得這個稱呼很適合。
簡單地梳洗整理后，艾麗看到，周圍的旅人們也都紛紛準備啟程了。這時，邊上幾輛馬車圍繞而成的小小營地中，一個人影向艾麗走了過來。
那是這支商隊的主人，一個總是笑呵呵的中年胖子，昨晚，從神殿里出來后，艾麗和他有過短暫的交談。在交談中，艾麗確認了，神殿里的那位守護者正是如今斯蒂勒王國下，六大教區之一，克萊教區的領袖。
這樣的強者都選擇了臣服……小主人所在的國度到底會面臨怎樣的命運呢？艾麗有一絲擔憂，不過很快，她就將這些無用的思緒拋之腦後。
「早安，冒險者小姐，請問有沒有興趣，加入我們的隊伍呢？」白凈的胖子商人笑眯眯地問道。
聽到對方的邀請，艾麗有些遲疑。
「不是我說，冒險者小姐，在這樣的荒野中，獨行可不是個好主意，雖然附近的荒野剛被清理過，但是你知道的，地精這些東西，就跟麥子似的，割了一茬還有一茬。」
雖然他說的沒錯，自己的偽裝身份，也更適合與商隊一起前進，但想到自己遇到的麻煩，艾麗下意識地就想要拒絕。
「嘿，我會付錢的！冒險者小姐，」擅長察言觀色的商人似乎看出了什麼，趕緊補充道：「如果你願意在路上，順手幫我們清理一些遇到的麻煩的話。我很樂意付給您，相當於我雇傭的那支護衛隊……十分之一的價錢哦！十分之一！」
艾麗並不清楚雇傭兵的行情，但從商人咬牙皺眉的表情來看，這個價格應該還不至於太低。當然，艾麗在意的並不是價格，而是她突然想到，維綸唯一一次直接對自己動手，是在沒有人的荒野之上，那麼如果自己身處人群之中的話，維綸行事是否會有所顧忌呢？
或許是看到了少女臉上的一絲意動，商人發揮著自己的口才，滔滔不絕地補充道：「只需要您護送我們走完克萊境內的這一程荒野，到達下一座城市就好，當然，小姐您要是願意跟著我們一直到聖城去，我和樂意在下一座城市的冒險者公會裡，和您簽訂一份正式的契約。」
「你說服我了，夥計，」艾麗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學著記憶中冒險者們的說話口吻：「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