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無法喜悅的勝利
艾萊原野的小河與樹林寂靜無聲。
倖存的家族侍衛們默默地收拾著同伴的屍體。
他們小心翼翼地將同伴們的殘肢斷臂拼好，放在白布上，然後一具一具地搬運到河邊。
有時，他們會把充滿敬畏的目光投向遠處的小女孩，看了片刻，復又低下頭，繼續沉默地忙碌著。
短短十幾分鐘之內，就死去了那麼多的人，其中就有他們的好友、同僚、上司……朝夕相處的人驟然逝去，即使平時並沒有太深的感情，嘴裡依舊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味道。
而這一切的開端，就是小女孩的那一發火球術。
伊妮德也知道這一點，所以，她目光悵然地望著那一具又一具蒙上白布的屍首，儘管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但是有些面孔還是很熟悉的……比如，那位之前在城中尋寶時，在她的命令下苦著臉爬到井底的年輕侍衛——他的胸口被劍捅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
此刻，他那失去生命氣息的雙眼靜靜地仰望著天空，年輕的臉龐上寫滿了平靜。是的，他再也不用擔心任性的小主人命令他做些什麼了。
生與死……在和艾麗一起殺死第一位盜墓賊的時候，伊妮德以為自己已經看透，但是現在，她又覺得有些迷茫了。
小女孩下意識地尋找著自己哥哥的身影，突然，另一邊的艾麗驚訝出聲——她正在小女孩的命令下，翻找著槍花諸人身上的魔法裝備。
「他還有氣。」艾麗指著已經一團焦黑的槍炮玫瑰傭兵團團長說道。
伊妮德走到了威廉身邊，看到他正費力地睜開在法術轟炸下僅存的一隻眼睛。
「你還有什麼遺言嗎？」小女孩居高臨下，冷冷地說道。
威廉沒有說話，他用同樣僅剩下一隻的焦黑手臂，艱難地在自己的胸口摸索著。手臂每移動一寸，就有一大塊分不清是焦炭還是血肉的東西從上面脫離下來。
小女孩皺著眉頭，她很難想象，到底是怎樣的意志力在支撐著他做出這樣的舉動。
終於，僅存的一隻手臂也不堪重負脫離了身體，威廉只好求助似地望向了小女孩。
「項……鏈……」他的嗓音低沉嘶啞，跟初次見面時那個充滿磁性的嗓音相比，判若兩人。
「送……給你。」停頓著喘了一會兒氣，他似乎恢復了一點精神。
項鏈？又是項鏈！都快要死了還在想這個，這個大叔到底在搞什麼鬼？
伊妮德感覺心裡變得更加的煩躁了，於是，小女孩故意做出一副惡狠狠的表情，兇巴巴地回答道：「等你死了，我自然會從你身上把它拿走。」
然後她就看到，這個將死的男人臉上擠出了一絲微笑。
「還記得……還記得那個傻公主嗎？後來……」他用僅剩一隻的灰色眸子凝視著小女孩，目光中充滿了懷念：「後來她嫁到了一個遠在千里之外的家族，那個家族，有一個很美麗的別稱……紫丁香。」
……
一切疑惑都已明了，伊妮德終於明白，為什麼這位大叔看著自己的眼神中，總是有那麼一股揮之不去的懷念感。
「所以這條項鏈，原本就該，屬於你呢……我的小公主。」威廉頓了頓，似乎在回憶著什麼，「其實，你跟她，一點都不像呢。你比你的媽媽，要聰明得多，也勇敢得多呢……我的小公主。」
費力地說完了這最後一句話，威廉滿足地嘆了口氣，然後便微笑地閉上了眼睛。
美麗的夜色降臨，收攤的吟遊詩人看見了孤單的少女，他深吸了一口氣，多美啊！旅館的花園裡，年輕的吟遊詩人彈了一晚上的琴，用音樂述說著自己心中的傾慕。二樓的窗檯邊，少女微笑著托腮傾聽，從未經歷過的場景讓她心跳加速。明媚的春光里，兩人把臂同游，噴泉的廣場，繁華的大街，優美的園林，王都的大街小巷裡都留下了兩人的足跡和笑語……
那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那一幕幕的畫面，不斷地在威廉的腦海中浮現著，旋轉著，消失著，到最後只剩下了一副畫面：那是夜幕降臨的廣場，吟遊詩人拾起了自己的行囊，驀然回望。
時間，似乎也在這一刻停滯了下來，噴泉廣場周圍的人物、建築一個接一個地消失，威廉的意識已經無法支撐如此眾多如此複雜的景象，最後，整個世界里
便只剩下了少年和少女，他們在一片空空蕩蕩的世界里——互相凝望。
如果一切宛如初見，年輕的吟遊詩人會勇敢地帶著公主逃跑嗎？威廉的嘴角浮現出了一絲笑意，如果一切宛如初見。
真是太好了賽麗，終於，又能見到你。
……
小女孩心情複雜地看著威廉的氣息越來越弱，直至完全消失，心中沒有一丁點兒戰勝強敵的喜悅。
她又想起了自己的父親紫丁香伯爵，想起了城堡後面的那一片紫丁香花海，想起了父親說過，媽媽最喜歡的……紫丁香。
在那個威廉彈了一晚上琴的花園裡，是不是也開滿了紫丁香呢？小女孩這麼想著，然後就覺得大叔好討厭，於是心裡就好受了一些。
沒錯，大叔什麼的最討厭了！小女孩想著，從大叔胸口的衣袋裡找到了那條項鏈，黃金和珍珠閃耀著璀璨的光，八角的白金星體熠熠生輝，柔和的光線照射在威廉的臉上，似乎還能看出它的前任主人，是帶著微笑離開了這個世界。
英雄，願你有一段不悔的愛情。無端端地，小女孩想起了這句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話。然後她站了起來，狠狠地搖了搖了頭，似乎要把所有軟弱的情緒甩出去。
小女孩四處張望著，她找到了哥哥。
二哥拉斯特正站在河邊，看著一具具蒙上了白布的屍體發獃。
小女孩來到了哥哥身邊，該說些什麼呢？不得不面對的一天終於到來，小女孩不知道哥哥會怎麼看待現在的自己。
卻是拉斯特先開口了。
他怔怔地望著自己的妹妹好一會兒，然後開口道。
「難道……是你得到了傳奇法師的傳承？但你卻騙我說那東西根本不存在？」
一開口，便是傷人之語。
一瞬間，小女孩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暗。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是該解釋？該憤怒？還是該扭頭而去。
最終，她選擇了後者。
看見小女孩轉身飛奔而去，旁邊的艾麗出離地憤怒了：「蠢貨！諾布爾家族從來就沒有什麼傳奇法師，更不可能會有那種讓人一蹴而就的所謂『傳承』！如果諾布爾家族會有傳奇法師，那小姐她也會是第一個！」
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艾麗急忙轉身，向著小女孩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
艾萊盆地的原野上，一個騎著馬的嬌小身影在狂奔著。
明明是正午時分，迎面吹來的風卻感覺不到多少暖意。小女孩覺得，自己的胸膛似乎被什麼堵住了，滿滿塞塞的讓人非常不舒服。自己到底在做什麼？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自己將來該怎麼做？
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拉斯特哥哥最討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自戀的大叔，你也最討厭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空寂無人的原野上，只有小女孩的聲音在風中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