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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恩師遺命行江湖 刀王托心交秦府

  明成化元年初春,正月十八,坐落在秦嶺大山深處的鎮西府已沒有了年節的氣氛,此時正是漫天的飛雪,紛紛揚揚,把整個秦嶺都妝點成了一片銀白世界。自宣德起,中原各州府之中皇莊、勛戚大肆兼并土地,加之賦役苛重,以致民不聊生、流離失所,遂成流民。荊襄地區北有秦嶺,南有大巴山,東有熊耳山,中有武當山、荊山,跨連陝西、河南、湖北三省,谷阻山深,人煙稀少、資源豐富且可逃避賦役,是以流民多亡命至此而居,伐林鑿礦、墾田漁獵以作營生,至今幾十年間,便已聚集流民一百五十餘萬之眾;荊、襄、唐、鄧至陝南之間,皆長山大谷,綿亘千里之間處處搭棚而居,其千百為群,開墾荒地,伐木架棚,流徙不定,官府不思教化,反視之為「盜賊淵藪「,憂心民聚則變,不斷派兵驅逐抓捕,以致流民走投無路,直惹得天怒人怨。


  就在幾個月前,還是天順八年的寒冬,荊襄之地的百萬流民凍餓而死不計其數,飢殍遍地、易子而食。因此,不斷有流民聚集起事,匪盜迭起;荊襄各地州府及衛所派兵一力彈壓,一時間紛亂迭起;


  而此時的鎮西府尚未波及,城中還算安詳,荊襄之地的紛亂氣象,也不過是茶樓酒肆之中食客們的談資而已,大雪紛紛揚揚之下,整個城鎮也已成了白色,只有門檐下掛著的紅色燈籠在這白色天地中凸顯著,殘留了些許年結氣氛。


  門房老孫披著一件羊皮襖,坐在門廳下,不時的提起身前炭盆邊燙著的一壺燒酒嘬上一口,頓時嗓子有一股微微的燒灼感覺,進而暖流浸潤心脾,老孫頗是享受這種滋味,眯起眼睛看著外面的大雪。在旁人看來,這漫天風寒中,閑散的喝著司馬酒廬的青竹酒,倒頗有些意境。


  雪很大,漫天飄灑著,天氣很冷,外面的街道上同樣清冷的很,因為大雪的緣故,所有的販夫走卒都歇了雪假,或許都和老孫一樣在家裡燙酒喝。年前貨緊錢緊的日子也已經過去,碰上這樣的天氣,連鎮上的米鋪錢莊也都冷清蕭索的緊,只有不遠處酒肆還有三兩客人。


  老孫有約莫五十歲上下,背有些駝,多年來一直做著看守門房這個並不費力且好酒好肉的活計,身材卻並不壯實,倒顯得有些消瘦,些許是喝了酒的緣故,臉龐卻是顯得有些許的紅潤。


  後院隱隱的傳來了些許呼呼的風聲,老孫不由的心嘆:「這樣的天氣,老爺還是雷打不動的每天走一趟刀,這麼多年,從未見老爺停過一天,今日如此寒冷,旁的人可是都在屋裡躲暖,連上街都不願了。」


  老孫挪了挪有些發冷的腳,裹了裹身上的羊皮襖,用右腳將那炭

  盆往那條殘廢的左腿邊踢的近了些,隨手又扔了兩塊碳進去。當他再拎起酒壺的時候,忽然看見街道另一頭,在飛舞的雪幕深處,隱約有人在街上行走。


  他擠了擠略感朦朧的眼睛,再次往街道深處望了過去,這次看得清楚,確實是一人一馬,正慢慢的在雪地里走著

  老孫奇道:「居然還有人上街?」


  不光是老孫,連酒肆里喝酒寒暄的幾個客人和酒保也感覺有些訝異,也或許是無景可觀吧,都注視著街道上的一人一馬。


  那是一匹黑馬,但是鬃毛和馬背已經被雪染成了白色,那個一身行腳裝束的年輕人不時的去彈掃一下馬背上的雪,但不多時馬背便又變成了白色。同樣無景可觀的老孫也和酒肆里的酒客一樣,默默看著那個雪中行路的年輕人,漸漸的走近。


  「看那年輕人走路的行姿,必也是江湖中人,」正在老孫胡思量的時候,那個略有些消瘦的年輕人已經走到了門前駐了腳,他才意識到,是沖著自己過來的。


  「難不成是打問路途或乞水討宿?」。


  那年輕人面目算不得英俊,眉眼清楚,臉龐白皙,溫雅氣質中透著些許強毅,精神倒是不錯,只見他拍了拍身上的雪,抬頭看看大門之上刻著《解刀山莊》四個燙金大字的牌匾,拱手打問道:「敢問老丈,這裡可是秦府?」


  老孫已緩緩站起身,道:「正是,不知公子有何事?」


  年輕人從懷中掏出一封信,道:「在下葉知秋,奉師命拜訪秦老莊主,煩請通報一聲。」


  「姓葉?」老孫接過信,暗自想道「老爺在江湖上威名甚重,常有江湖朋友拜訪,這年輕人倒是未曾見過,必是江湖哪位朋友的後輩,老爺最重義氣,不可輕慢就是了。」


  老孫欠身道:「葉少俠請少待片刻,小老兒這就去通報」


  老孫行至後院,轉進一處僻靜院落,見自家老爺已然是練完了刀,正在一處檐下仔細的擦拭手中那柄切天尺。


  秦老莊主姓秦名勝,有六十餘歲,身形高大,面目方正,手中那把長刀,刀長三尺,闊兩寸余,柄長八寸,直身直刃,極是鋒薄,刀頭方平無尖,形如長尺,因此叫切天尺,乃秦家祖傳的兵刃。


  秦家祖上曾有功於本朝太祖,封侯拜將亦無不可,只因不喜行伍高堂,立朝之初便即行退隱,在此偏居,太祖特命敕建秦府,並賜立《解刀山莊》一匾,凡兵刃之中有帶刀者必解下方可入府,以昭示秦家刀技之尊,秦家百年之久未立朝堂,卻儼然成了武林名族。傳至秦勝已是三世,那秦勝一刀一人在江湖上是聲名極大,因曾一式一掛星河在江湖上幾至無敵,且為人俠義,江湖人稱「大秦刀王」


  「老孫,何事?」


  老孫躬身道:「老爺,門外來了位少俠,自稱姓葉,說是您的故人之後,還有一封書信。」


  「哦?」秦勝擦完了手,略一思量,便接過了信。


  信封上並無字跡,待秦勝拆了火漆,抽出信看了兩行,便覺太陽穴突突跳了兩下,臉色略有些凝重。


  定了下心神,對老孫道:「把那位葉少俠請到書房見我。」


  老孫領命趕緊去了,心中也驚異了起來,他知道,老爺一般會客都是在客廳,能直接在書房會的客人,必不是一般來路,難道那少年與秦家有不俗的家世淵源?一邊想著,一邊一瘸一拐的緊走了幾步。


  秦勝穩了下心神,將書信裝封折好放入內袋,才往書房走去。


  葉知秋被老孫領進內來,踩著咯咯吱吱的雪,過了幾重門,到了書房門口,老孫駐腳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葉少俠,這便是書房了,我家老爺在裡面等候。」


  「有勞了」葉知秋拱拱手,撣了下身上的雪,便抬腳進了書房。


  秦勝手執那封信在看,葉知秋在外面時,他便已感聽到了,但並未起身,仍是坐在椅子上,待那葉知秋近了前來,方才將信放下,抬眼看著這個年輕人。


  葉知秋看見坐在椅子上披著黑色貂領披風的軒昂壯碩老人,知道這必是秦勝,遂抱拳行禮道:「晚輩葉知秋,見過秦前輩」


  秦勝對葉知秋打量片刻笑道:「世侄不必多禮,我與你師父交情莫逆,切莫見外,稱我秦世叔便可!」


  邊說邊笑呵呵的站起身道:「來來來,坐下敘談,我與你師父多年不見,今日見了你,便要好好敘敘才是。」


  「謝過秦世叔。」


  秦勝將葉知秋打量一番道:「好,好哇,早就知曉心燈大師收了徒弟,卻一直不曾見過,今日得見世侄,果然覺得是你師父眼光好啊,收得一個一表人才的徒弟。」


  秦勝接著道「你師父武功已臻化境,當今武林少有比肩之人,想必世侄也必得其真傳了。」


  「秦世叔謬讚了,晚輩著實是差的緊。」


  秦勝朗聲一笑:「哈哈,世侄不必過謙」擺擺手道:「你師父行蹤飄忽,雲遊不定,當真的逍遙自在,如今在何處?卻也不來看看老友。」


  葉知秋聞言面露悲戚,站起躬身行禮道:「秦世叔,家師已在兩月前圓寂了」


  「什麼」秦勝聞言大驚,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心燈大師圓寂了?如何會這樣?」


  葉知秋連忙道:「家師並無災病,是誦佛坐化,臨去前已有所感,令我將遺身火化,安置妥當,並將書信交與我,命我將其安葬后將書信交與秦世叔。」


  秦勝緩緩坐下,嘆氣道:「你師父只在書信上說,讓我以後對你多加照拂,並無說他已然有感升天。」


  頓怔了片刻,秦勝嘆道:「唉,世侄,心燈大師一代人傑,他用自己的俗家姓為你取了名字,便是視你為己出哇」


  葉知秋聞言戚然道:「晚輩本是孤兒,由家師悉心教導撫育,自然是亦師亦父。」


  秦勝看著葉知秋竟有些許恍惚,又嘆一口氣道:「心燈大師年逾九旬,已然是高壽,又是佛家坐化圓寂,世侄你當不必過分傷懷。」


  「只是卻不知道世侄今後可有如何打算?」秦勝關切道:「如若不嫌棄,你可在我這裡住下,老夫自當視你為自家人。」


  葉知秋起身道:「晚輩已是孤身一人,蒙秦世叔不嫌棄,晚輩自當感激,家師亦有所囑託,命我將信交與世叔,今後一切,要我但聽世叔吩咐,只是家師圓寂一事,我尚需去無禪寺告知心木師叔。」


  「哦,去找心木大師,」秦勝聞言輕輕點頭,隨機又啞然失笑道「以你的輩分,到了無禪寺,怕是要鬧出許多笑話來!」


  怔了一下又道:「便該如此,不過你既到我這裡,需多住些時日再動身不遲,再說現在大雪封山,再加上一路上兵禍連連,也不宜趕路。」秦勝笑道:「老夫也將你們小輩認識一下,免得日後江湖遇到,打了架還不知道是自家人哪」言罷爽朗一笑。


  葉知秋思量一下也笑道:「謝過秦世叔,如此晚輩便討擾了!」


  秦勝與葉知秋二人又閑敘了些許話,看天色漸晚,便讓老孫帶著葉知秋安排住處去了,並吩咐廚房置辦出一桌酒宴,使人通知了秦夫人和一雙兒女晚間要開宴。


  便又坐下獨自思量起來。


  秦勝與心燈大師年紀相差二十餘歲,卻相交莫逆,心燈大師對秦勝來說,可謂亦師亦友,心燈大師武功高深,慈悲為懷,從未掛單寺廟,一生雲遊,普濟眾生,而他的絕學「千佛開碑掌」也是享譽武林,當年其名望之高,武林難有望其項背者,直至現在,仍為江湖後輩津津樂道,茶餘酒後閑論武林絕繞不開。當然這些談資從江湖豪客到販夫走卒,漸漸變的越發的神鬼莫測,於是便越發的引人入勝。


  只不過因為年事漸高,久離江湖又不事張揚,故此除卻武林少數的名家大宿,少有識者,如今圓寂故去,令秦勝不勝唏噓。


  天至掌燈時分,家宴業已準備妥當,雪仍是紛紛揚揚的下著,老孫請領已經安頓好的葉知秋過來,並稟告秦勝說夫人及少爺小姐已經在等候。秦勝點點頭,笑著拍拍葉知秋,一起出了書房。


  待到入得后廳,葉知秋看到一張古樸的舊色楠木八仙桌上,已是擺好了一桌酒宴,桌旁已然坐了三個人,分列兩旁坐著。


  正首的位置空著,顯然是秦勝的座位,左手旁坐著一位婦人,年紀約莫四十左右,體態略顯豐潤,氣質華貴,正是秦夫人。身邊還坐著一個約莫十幾歲的女子,穿一身鵝黃色的鹿皮對襟小襖,一雙調皮的大眼睛正瞪著對面坐著的一個男子,看年紀應該就是秦勝的一雙子女。


  那女子見秦勝進來,歡快的起身跳將過來挽住秦勝的胳膊,撒嬌的叫了一聲「爹爹,你怎麼才來呀!」


  然後一指那相貌頗似秦勝的男子,鼓著一張小嘴道:「大哥他欺負我!」


  那夫人聞言眉頭輕皺,輕叱道:「白露,休要胡說。」


  那男子也是望了眼秦勝,轉而有些溺愛的看著妹妹,無奈搖搖頭。


  「哈哈」秦勝望著自己的女兒,朗聲一笑反問道:「你大哥敢欺負你?或是捨得欺負你?這鬼丫頭,一定又做了什麼不規矩的事情,反過來告你大哥。」


  言罷寵溺的輕輕拍拍秦白露的腦袋道:「好了,休要胡鬧了,今日有客人,當心人家笑話你!」


  秦白露聞言才看到後面的葉知秋,不好意思的輕輕吐了下舌頭。


  「來來來,我與你們介紹一下」秦勝拉著葉知秋走到桌前:「此是心燈大師的弟子,今後便是我秦府之人,我待其當如子侄,你們卻也要好好相待才是。」


  秦勝指那婦人轉頭對葉知秋道:「這是便是你的嬸嬸。」


  葉知秋趕忙對那婦人施禮道:「晚輩葉知秋,見過嬸嬸。」


  秦夫人對葉知秋微微頜首,輕聲道:「一葉落而知秋將至,好名字。我與心燈大師未有謀面,但也自聽老爺常說,武林中他所敬佩之人算不得少,而景仰之人唯大師一人而已,況且我家老爺與你師父相交莫逆,葉少俠以後便作此處為家,萬事切莫客套,既如此,才合情理」


  秦勝微微點頭,含頜而笑。


  葉知秋施禮謝過秦夫人,秦勝便指著那男子道:「這便是我的兒子,秦元庚,年二十七,你二人以後當兄弟相稱。」


  葉知秋抱拳敬道:「秦大哥」


  秦也還禮道:「葉賢弟」


  「未知賢弟今年多大」?秦元庚道

  葉知秋還禮道「小弟年二十歲」


  秦勝又指著秦白露道:「白露,你便又多了一個哥哥,但可不許瞎告狀啊」


  秦白露撅起嘴巴撒嬌道:「哪有?」


  還未等葉知秋答話,秦白露便站了起來,也施施然抱拳道:「葉哥哥,小妹秦白露!」


  然後略想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又道:「嗯……因為我是白露那日出生的,所以叫秦白露,今年十六歲,還請葉哥哥多多指教。」


  舉止胡學了一番江湖兒女做派,雖是邯鄲學步,卻也是可愛至極。


  葉知秋趕忙還禮道:「蒙世叔和嬸嬸不嫌棄,已感激不盡,指教自不敢當」


  秦夫人則溺愛的看著女兒,嗔怪道:「一點規矩都沒有,都是你爹和你哥哥把你給慣了,還不坐下!」


  秦白露對著葉知秋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吐了下舌頭,才在母親身邊乖乖坐下,一番小女兒姿態煞是惹人。


  秦勝呵呵一笑道:「對對,大家都坐下說話」


  秦勝首先坐在了自己的主位上,葉知秋則挨著秦元庚坐下,大家依次落座,席間少不得秦家一些關懷好奇的問候,葉知秋隨師父雲遊多年,自然也見識得多,喝酒閑談,自不必表。


  第二天一早,雪已然停了,有僕役正在院中忙碌,要把家院的路掃出來。葉知秋並沒有著急起床,而是坐在床上先行打坐,將伏魔心法運行了幾個周天,待氣血通順后,方才盥洗出門。


  昨晚席間便聽秦勝講,秦府後山雪后風光無限,秦家兄妹便邀葉知秋待得雪停便一同上山賞雪,待葉知秋行至後院,卻見此處空曠異常,只在邊角有一副石桌石凳,青石鋪就的地面卻有無數道腳印磨痕,顯然是長年累月練功所致。


  葉知秋眼見四下無人,便兀自拉開架勢,輕走一趟掌法,正運氣行掌時,卻見秦元庚和秦白露兄妹說笑著走來。


  「元庚兄,白露妹妹」葉知秋站定招呼道。


  秦元庚笑道「葉賢弟前段時日一路風雪,怎地如此之早,為何不多歇息一下?」


  「多年跟隨家師行游,已然習慣,無妨的,多謝元庚兄掛懷」


  秦元庚有些詫異道:「適才見賢弟在運氣練功,身法緩慢,有些飄忽,卻是沒有見過如此功法,想必是心燈大師獨門絕技吧」


  「此確是家師所授,名喚千佛開碑掌,行時緩慢,漸而飄忽,掌力吐納全在筋穴內力,元庚兄好眼力,一時便已看出來了。」


  這時秦白露皺皺鼻子卻道:「大哥,你與葉哥哥二人行文縐縐,禮貌周全,若真是自家人,豈能如此客氣的非凡?二位大哥這般,小妹如何感覺反倒失了親近。」


  秦元庚笑眯眯的看著妹妹說完,哈哈一笑,道:「小妹教訓的是啊,如此一來,反倒顯得生分了!」


  轉頭對葉知秋道「不若以後你我兄弟相稱,我年長几歲,你便直喊大哥,我就叫你知秋,如何?」


  見葉知秋也笑著應下,秦白露心中歡喜,一臉得意之色,俏皮說道:「二位大哥,小妹這廂有禮了,今日此事,二位大哥該怎樣酬謝小妹吶」


  秦元庚笑道:「這丫頭,這就開始邀功請賞了啊。」


  葉知秋記事之起,師父待他自是極厚,但多年隨師父雲遊天涯,四海漂泊,卻從未有此歸家般溫情,眼見秦家兄妹這般,一時心頭卻有一番倦鳥投林之感,葉知秋心生感慨:「師父生前待我有如親子,即便時日無多之時,還想著將我托之如斯,難為有如此好的大哥與妹妹,還有秦世叔與嬸嬸,當真不可負此情義!」


  秦元庚道:「知秋,我帶你到後花園,在那邊等了我爹便可上山。」


  三人說笑著,走過昨日飲宴的后廳,已行至後花園,秦白露那丫頭一直蹦跳著在前面,時時回身催促後面的二人,與其說是秦元庚帶路,莫若說是她在帶路。


  花園中已經掃了一條小徑出來,昨日剛下過大雪,假山上厚厚的蓋上一層,成了雪山;花草已被雪覆的不見了,灌木上也頂著肥厚的白雪,遠望去倒有些像棉花;竹林被大雪壓低,卻如滿弦的彎弓,秦白露隨手從灌木上捧出一把雪,捏成了雪團,「呼」的一聲,一個英氣的姿勢便將雪團投向竹林,竟是加了不弱的內力。


  那雪團激射入了竹林,「啪」地擊中了一根竹子,那竹子便如一張滿弦大弓忽然被割斷了弦一般,猛地挺起,連帶著周圍一根接一根,一片接一片的竹子受到驚動,俱是彈射而起,頓時間,竹頭上的雪便如一片白雲般呼嘯過去,卻是正對著她那兩位哥哥。


  秦元庚正與葉知秋邊走邊聊,猛地看到飛來的雪雲,眉頭微皺,腳力輕頓,運氣抬手打出一掌,那雪雲受到掌力,便在空中飄散了,並未飛到二人跟前,但散落的一些雪團卻是紛紛揚揚的擊中了正在除雪的三兩個僕役,那幾個僕役身上頭上、肩背脖里便都落滿了雪。幾人被這飛來橫雪打的一激靈,慌忙直起身,不自然的扭扭身子,用委屈的的眼神看著自家小姐這個罪魁禍首。


  秦元庚皺眉道:「白露,又在胡鬧,小心父親罰你。」


  秦白露自知闖禍,習慣性的吐了下小舌頭:「人家知道打不中你的,你武功那麼厲害。」然後又對那三兩個僕役道:「貴叔,我不是要捉弄你們的,莫要介意哦。」


  那被稱作貴叔的僕役無奈道「小姐,貴叔知道,無妨的,你原本是要欺負大少爺的嘛,只是以後需少些調皮才好。」


  「對對,貴叔說的對,我是要往大哥那邊打的,不想大哥把雪攔到了這邊,才殃及了貴叔你們,應該都怪大哥的,是吧?」


  貴叔怔了下,啞然無語,只得哭笑不得的繼續手中的活計。


  秦元庚也無奈的翻翻白眼,瞪了妹妹一眼,對同樣有些忍俊的葉知秋道:「看吧,這就是咱們的寶貝妹妹……」


  「不許說我壞話,趕緊走,時辰不早了。」秦白露打斷秦元庚的話,卻是換了一副惡狠狠的樣子催促著。


  秦元庚笑著對葉知秋無奈的搖搖頭,隨著妹妹在尚未落完的雪花中繼續前行。


  葉知秋也忍不住笑著跟上。


  轉過竹林,竟是一片偌大的湖水,湖面已經結了冰,連一隻小舟也被凍在了湖上。湖邊有一座五丈余假山高台,台腳下有一方石碑,上面書刻《秦不識秦嶺,嶺亦不識秦,提刀削史筆,碧血寫古今》,筆跡遒勁且不失靈動,只是碑上少了一角。台上有一座六角亭,上有一匾書《不識山亭》。


  秦白露故作賣弄道:「葉哥哥,這石碑呢,便是我家祖上所立,這詩的意思呢,便是說咱們秦家雖在秦嶺,卻並不真正識得秦嶺,需敬畏這千里大山,而秦嶺呢,嗯,因為秦嶺之中千百年來英雄輩出,所以秦嶺也並不屑識得咱們秦家,總之是說要咱們謙遜啦!」


  不知覺,話語間稱呼便已變作了「咱們」,秦白露尚未察悟,葉知秋聽在耳中,心頭卻是大暖。


  秦元庚卻是調笑道:「白露學問可是有長進了啊!」


  秦白露聰慧異常,自是知道大哥在揶揄自己,卻也無法反駁,只是恨恨的瞪了秦元庚一眼,調皮姿態卻又是惹的秦元庚一陣笑聲。


  葉知秋笑問道:「那這后兩句卻是何解?」


  秦元庚接話道:「太祖皇帝立朝之前,乃是江湖豪傑,聽聞便是百年前威震天下的明教首領之一,秦家祖上也是江湖人物,曾雖太祖皇帝征戰四方,有功於大明,所說乃是刀劍鮮血博得青史留名,史書之中當有一筆!」


  葉知秋聞言心中頗撼,不想秦家竟有如此家世。


  卻聽秦白露指著那冰封大湖,頑皮對葉知秋道:「葉哥哥,這湖叫五泉湖,源頭是山上的五股泉水,彙集而成。」又指向下游道:「往下呢,有一條小河,流過城中便又轉進山裡,卻不知哪裡去了。」


  頓了下又忽閃著眼睛對葉知秋道:「對了,葉哥哥你雖心燈大師四海雲遊,走過好多地方,可我連鎮西府都未曾出去,倒是我大哥跟著爹爹常常出門,如有機會,你要帶著我去看看這河水究竟去了何處,好不好?」


  不等葉知秋作答,秦白露便一臉神往:「聽我娘說,只需跟著河水,便可以到大江,然後跟著江水,便能到大海,葉哥哥你見過海么?」


  葉知秋正要答話,忽聽洪亮一聲傳來:「知秋,元庚,白露,你們到了。」


  三人聞聲,自知是秦勝,便齊齊答過話。


  卻見秦勝已經從亭子上下來,手中提著一把紫檀烏木鞘長刀,正是那把切天尺。


  幾人寒暄過,便繼續前行,行不多時,穿過一座假山石洞,眼前豁然開朗,只見一片小山谷已在眼前,山谷不大,南北西三面被群山峻岭環繞,東面則是秦府高牆,一條小河自山上流淌而下,湍湍的經過山谷,流進秦府,匯入了五泉湖,谷中有一片樹林,隆冬時節已是沒有了葉子,只剩枝椏橫兀,一群麻雀嘰嘰喳喳的在雪林里撲楞著尋找食物。


  穿過小山谷,便是一條登山石階,蜿蜿蜒蜒的伸向山上,路便開始陡峭起來,山谷和後面的山被秦府一圍,倒真像是秦府的後花園,旁人不穿過秦府,自然是無法上得山來。


  由於大雪的緣由,如今漫山已是銀白一片,遠望去,如蒼茫世界層層聳立,直接青天,上山的青石山階也滿被白雪覆蓋,在山間蜿蜒著如一條潔白的絲帶,晨間初升的太陽照射下來,竟反射著晶瑩的光彩,煞是美麗,尚未上山,景色便已美不勝收。


  秦勝略帶笑意對三人問道:「如何?路已儘是覆雪,想上山可艱難了許多,你們可有把握?」眼睛卻是看向了葉知秋。


  「爹爹放心,我自然是沒有問題的」秦白露道:「哥哥比我武功還好,自不用說」


  秦白露頓了一下,看著葉知秋道:」葉哥哥的師父那麼厲害,葉哥哥自然也是沒有問題的!」


  見三人俱望著自己,葉知秋心知秦勝有意考校自己的武功,便點頭道:「無妨!」


  「心燈大師武功獨步天下,」秦勝微笑點頭道:「昨日我觀你便覺內力深厚,大師的掌、刀、輕功乃是獨門三絕,他的親傳弟子,自不必說啊。」


  由秦勝在前,一個輕躍,疾步開始在覆滿白雪的石徑上飛奔,秦元庚緊隨其後,後面是葉知秋和秦白露,四人飛奔中點了幾個輕躍,不多時便已行至山半腰,又各在一個轉角處縱身飛躍,在石壁上輕點了下,轉彎后,四人便消失在山嶺中不見蹤跡,只在石徑上隔一段留下幾個淺淺的腳印而已。


  秦勝不時的感知後面三人的速度,自己也在不斷的提速,縱躍間隔也越來越長,明顯有考校三人的意味。


  後面三人隨著秦勝的提速,不斷的提氣緊追,四人前後緊緊相隨,躍行於莽山雪林中,偶爾驚起山林中的兔狐山鵲,撲撲楞楞的向山林深處逃遁而去。


  約莫行了兩刻鐘,便已行至山頂,不想此危崖絕壁中竟有一座石屋,面對絕崖,壁山而建,而房前已被整理的頗為平整。


  四人落定后,只見秦勝與葉知秋均只是臉色微紅,與平時無異,秦元庚頭上則已有細密的汗珠冒出,至於秦白露,已然是氣喘吁吁了。


  「世侄的內力和輕功果然上佳」秦勝笑道。


  秦元庚原也以為葉知秋功力就算比秦白露好,也定然與自己還有些差距,沒想到葉知秋的功力會如此之好,也嘆氣佩服的道:「知秋比我還要小上幾歲,卻有如此本事,哥哥自愧不如啊!」


  「是啊,小妹我也沒有想到啊」秦白露兩手叉腰,微喘道。


  葉知秋擺擺手道:「蒙家師悉心教導,學得些許微末小技,不值一提。」


  「知秋,都是自家人,就不必過謙了,心燈大師的武功本就遠勝於我,能教出你如此的好徒兒,也算是衣缽有繼啊!」秦勝喟嘆道:「心燈大師所精掌、刀、輕功三項,其餘所學駁雜,文墨、藥理、陰陽、陣法,幾乎無所不包,知秋,你可還與師父學過其它?」


  葉知秋道:「跟著家師行游時,因家師會為鄉野路人醫病,所以除教授武功外,一些傷病藥理師父倒也傳授了些,只是識得一點尋常方子,別的師父倒也有所教導,但小侄愚魯,學未有成!」


  「葉哥哥,你會這麼多啊!」秦白露驚訝道:「聽我爹說大師的絕學很多,也厲害的很,葉哥哥可有學會么?」


  「是啊知秋」秦元庚也道:「家父極為欽佩心燈大師,也跟我們說過心燈大師的一些往事,兄弟你繼承心燈大師衣缽,必然有心燈大師的絕學在身。」


  「知秋不敢欺瞞,剛才上山之時,所用的正是家師所授的天龍舞身法,此外,家師將千佛開碑掌及天龍刀法也傳了在下,不過我生性愚鈍,所學不過皮毛。」


  秦勝聞言不禁有些感慨:「身法、掌法、刀法,此心燈大師三絕,盡皆傳了與你,心法必也傳與你了!」


  葉知秋怔了一下道:「伏魔心法確已授與小侄。」


  秦勝嘆道:「心燈大師的所有武功招式,幾乎都由伏魔心法為本,無此心法,縱然學到招式身法,卻也只能堪堪施展三成功力,心法與招式相輔,隨著內力修為日增,自當越發的精進,你既繼承大師衣缽,切莫要荒廢了。」


  待葉知秋應諾后,秦勝又道:「知秋,我走一趟刀,你且看看!」


  說完,便抽刀起式,刀法剛烈無匹,大開大合之間,破空之聲猶如虎嘯龍吟,暗注內力之下,刀身竟隱現罡氣,一刀劈下,尤如虹練切天,罡風過處,雪塵直上,林木飄搖,直惹的林間鳥雀驚飛,片刻收刀歸鞘,秦元庚與葉知秋還在入神,秦白露卻是拍手雀躍道:「爹爹好刀法,真真是太厲害了!」


  秦勝笑著寵溺的看看秦白露,問道:「秋兒,可有看出什麼?」


  「世叔刀法中似乎有些與天龍刀相仿的招式,但又不太像。」


  「不錯」秦勝點頭道:「當年與心燈大師相交,大師曾演練過他的刀法,令我甚是神往,我本想將心燈大師的一些招式融進秦家刀法之中,但心法不合,即便融進,也無有威力,反而有些拖累了原本的刀式,若強學伏魔心法,又與秦家本來的刀式心法不合,只得無奈放棄,但心燈大師的刀式,卻是一直記著。」


  秦白露聞言奇道:「幸虧爹爹不曾與心燈大師學得刀法,那樣不就成了葉哥哥的師兄了么!」


  聞言秦勝大笑,停了下又道:「江湖朋友謬讚我為刀王,都言秦家刀冠絕天下,其實我心中明了,能勝我秦家刀的固然不多,但並非沒有,期間猶數心燈大師,若與大師交手,我當真毫無勝算。」


  秦白露露出驚訝的表情,瞪大了眼睛看著秦勝與葉知秋,問道:「葉哥哥,那你的刀呢,大師沒有把刀給你么?」


  秦勝卻笑著反問道:「丫頭,你難道不知道心燈大師是沒有刀的嗎?」


  「不用刀?」秦白露把眼神斜向一邊,露出一種迷糊的表情,顯然是轉不過彎來。


  秦勝笑著看向葉知秋,葉知秋對秦白露道:「家師確實沒有刀,教授我時,是削了一把木刀。」


  「哈哈,」秦勝聞言大笑道:「你師父演練給我看的時候,用的可是一截竹棍。」


  秦白露聽著,顯然是越發的迷糊,便是秦元庚,也是有些疑惑了。


  幾人笑談漫行,在這雪嶺之中,也不時有令人驚嘆的奇景,不知覺間,時已近午,四人決定就在此雪景之中野炊便是,於是賞雪之餘,葉知秋便打了幾隻野味,燒烤起來,如非秦勝告知,誰都不想那崖頂石屋之中竟有藏酒,秦元庚取了酒來,美酒美味美景,大快朵頤之時大飽眼福,幾人皆已是樂不思蜀了。


  這樣在秦府住了有十幾日,每日間與秦家兄妹習武、遊玩,愜意了些時日。葉知秋原本前幾日便有心離開秦府,去無禪寺找心木師叔,無奈秦家兄妹一再挽留,秦勝也一直笑說不急不急,葉知秋盛意難當,只好又推脫了幾日。


  不想這幾日秦白露不知道怎樣說服了秦元庚,竟一起向秦勝求情要與葉知秋同行無禪寺,順便還能遊山玩水,也小小的了卻一下那神往已久闖蕩江湖的心愿。


  秦勝居然同意了,行裝打點完畢,秦白露在爹爹和娘親一再的叮囑聲里,大眼睛里閃著狡黠和興奮,催促著大哥和葉知秋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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