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佛渡有緣人
風雪夜,黎明前。
這樣的夜晚,這樣的時間,本應該沒有任何活物出來的,可是在柳城中,有人,冒著風雪出城,有人,冒著風雪入城。
出城的人,向北而走;入城的人,向南而行。
風雪中,兩行孤獨的腳印終於相聚在一起。
當然,出城的人和入城的人都比較奇怪。
出城的人,穿著一身病人的衣服,藍白相間的的條紋,很是單薄,但是與那寬鬆、單薄的病衣形成對比的是那個人的眼神,雖然寒風凌冽,但是他的眼神很明亮,他的髮型很整齊,而走在風雪中的步伐很輕快,就像一個大病初遇的病人,滿心的歡喜。
而迎面走來的人,更奇怪,一身月白色的僧袍,同樣的單薄,走在寒風中,僧袍向前鼓盪,米黃色的斗笠,遮蓋了風雪,而手中的拐杖,一下一下杵在鋪滿大雪的的街道上,發出「咚、咚」的悶響。
事實上,地面的雪很厚,不應該發出這樣的聲音。
所以,僧人每一下的落地,都很重,重到直接杵在雪層下的地面上,像是一個盲人,生怕下一步踩空。
風減小,雪卻漸大。
兩個孤單的人,在柳城北面的街道相遇,擦肩而過。
風雪中,雙方都只是相互對照了一眼,然後,交叉而過,腳印卻并行而過,像從兩個端點出發的直線,在某一個點后成了兩條平行線。
或許彼此好奇,或者彼此疑惑,但是,在風雪漫天的黑夜,他們都選擇無聲。
山不回,路不轉,轉眼,不見君。
雪上空留人行跡。
風雪柳城,在一個人進入,一個人出去的時候,又多了兩行人行跡。
一行在要去的地方,一行在來時的路。
那兩行人行的蹤跡,像是另外兩條的直線,與那兩條孤單的,平行的腳印交叉。
風雪依舊,僧人看到了腳印,看到了風雪中的發喪人,一個給發喪人自己發喪的隊伍。
出城的病人,也看到了同樣的發喪人。
僧人看著發喪的隊伍,低頭,順眉,低聲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病人看到發喪的隊伍,歪頭,微笑,沉吟了一聲:原來有比我更瘋的人。
兩人幾乎同時遇到發喪人,幾乎同時在風雪中後退,然後再次背對背,擦肩而過。
僧人與病人再次照面。
走了一路風雪,肩上落滿了白雪,可是,他們回到了遠點。
僧人看著風雪,看著地上哪行橫插而過的腳印,雙手合十,道:「佛普度眾生,人間便處處應為樂土。」
僧人席地而坐,如老僧入定,悟禪機與風雪。
病人扭頭看了看四周,風景是自己曾走過的,笑道:「我是個瘋子,你們能比我瘋?再說,看過一遍的風景,總是有些膩的。」
病人再次行走,沿著他先前的足跡,一步一步,絕不踏錯,也絕不走出第二個腳印。
……
柳城,擎天大樓頂樓會議室,劉敏和蔡京看到了監視器的情景,相互看看。
單衣風雪夜行,這兩個人一定不簡單,更何況一個人是他們認識的。
「需要派人過去嗎?」
蔡京微微搖頭,道:「那個僧人,你覺得派誰過去合適?」
劉敏皺眉,眼下,在所有的人選里,似乎只有馬靈最合適,可是,馬靈上次,也敗了。
「真是,一個不受歡迎的人。」
蔡京微微搖頭,道:「從他與馬靈的談話來看,此人,不會是梁山方面的人,既然不是梁山的人,那就有可能成為朋友,就算不能成為朋友,他也有可能是個投機者,只要是投機者,就會成為我們的助力。」
劉敏看著監視器里,一個行走的人,一個盤膝而坐的人,道:「他們入局的時間太早了。」
蔡京微微搖頭,道:「也許,對他們而言剛剛好。」
「那就在城北讓他們浪費一點時間吧。」
蔡京看著監視器留下的腳印,兩個人,三次行走,兩行腳印,沉聲道:「或許,很難。」
劉敏也看到了監視器的畫面,可是王慶先前引朱武入彀、助袁朗破三才陣,耗費了太多的氣力,若是此時再出力,後續的計劃可能回後繼無力,所以,他沒有請求王慶出手,而是看著柳城裡的動靜。
心中沉思,出城的人為何出城,入城的人有將如何做!
風雪兼程的病人,靜坐的苦行僧。
在柳城的北邊,他們再次相遇,只是,僧人入禪,病人急於脫出這座困城。
風雪中,僧人抬頭,看到了病人愉悅的眼睛。
病人,看到了僧人慈悲的眼神。
在二人的中間,發喪人再次在風雪中走來。
「施主,此路,可能不通。」
「大師,人生路,哪裡能處處通暢,此路不通,那就再行他路。」
僧人低頭,搖首。
病人站在雪地里,沒有向前,也沒有跨過橫在眼前的腳印。
發喪人默然前行,在與病人即將相交的一剎那,病人陡然向前邁了一步,腳步正好落在雪地上的那行腳印上,連腳的方向也跟那橫著的腳印一致。
發喪人的腳落下,另一隻腳抬起的瞬間,病人的腳已經佔了那個腳印,隨即,病人開始按著腳印行走,發喪人跟在了他的後面。
他成了發喪隊伍的領頭。
行走到街的那一頭,病人站住,發喪人撞在了他的後背,隨後,一行四人原地轉身,向著來路走去。
而病人,就這樣,跟在了發喪隊伍的後面。
他們走到了僧人坐著的地方,病人停了下來,隨後等發喪人走遠,才跳出那行足跡。
僧人抬頭,看著病人依舊掛著歡笑的臉,道:「施主,慧根深植啊。」
病人笑道:「你說我慧根深植?我告訴你,我是個瘋子,你看到沒有,我這身衣服,是精神病醫院的,我,才從哪裡逃出來,你說我有慧根,哈哈…」
僧人站起來,拍了拍身下的雪,道:「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別人看不穿,但是佛眼無邊,辨識一切虛妄,你又何必謙虛。」
病人哈哈笑了起來,道:「大師,果然是大師。」
病人轉身,向著前方而走。
僧人低頭,隨即跟了上去。
「施主,欲往何方。」
病人回頭,看著風雪中的僧人,道:「北面的深山。」
僧人合十,道:「我與施主真是有緣。」
病人笑道:「佛渡有緣人,大師預超度我嗎?」
僧人道:「北山有寺,名曰寒山寺,貧僧自天南一路行走在此,今夜忽感佛心微動,入定觀微,方知在柳城,遂風雪入柳城,沒有想到,佛祖指引的有緣人,竟是施主。」
病人哈哈笑了起來,道:「我今夜自精神病院脫逃,一路向北而來,沒有想到,竟是佛祖旨意。」
「那施主願與我同行嗎?」
病人笑道:「有大師指引,風雪夜才不至於迷路。」
風雪中,兩條人影向北山而去,哪裡,有一座寒山,有一間寒山寺。
山曰寒山,高三十五仗,怪石嶙峋。原本山間無路,後來有行腳僧路遇此地,見東方佛光普照,遂募化錢財,組織信男信女鑿山石為徑,並在山頂修建了寺廟,雖小,講經堂、布施堂、參禪房,一應具有。
寒山寺在本地很有名,很多人喜歡在這裡拜個佛,求個簽之類的,當然也有很靈驗這種說法流傳。
寒山小徑,風雪漫天。
嶺頭雲似蓋,岩下雪如被。
千峰筍石千株玉,萬樹松蘿萬朵銀。
此時、此刻,飛鳥不飛,猿不動!
僧人在前,病人在後。
僧人如照世明燈,引著一個塵世中迷途的人返航。
石徑彎曲,通向山頂的幽處。
「好地方,好風景。」
僧人回頭,看了看病人道:「此處只是寒山的一貌,等到了山頂,方能看得出別樣的景緻來。」
「想來大師也是個雅人,不然也只能做個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的呆和尚了。」
僧人抬腳,邁過腳下的台階,便是一塊平地,在平地上,放著一個兩米多高的香爐,在香爐的後面又是一截斜斜的石階,過了台階,便是寒山寺的山門了。
「快到了。」
病人走過去,在香爐前跪下,道:「可惜,沒有帶香火。」
僧人笑道:「敬佛敬心,心到了,便足矣。」
病人在香爐前,磕頭,隨即雙手合十,閉眼,默默說了幾聲,站了起來。
僧人繼續向石階上的廟宇走去,病人起身,跟了上去。
走過那斜斜的石階,到了寺院的廟門。在廟門的右面,有一顆古松,枝繁葉茂,冠上有白雪積壓,如著銀玉。在古松下,有一間小亭,亭子里有一個一人合圍的梵鍾,在鍾旁,是用兩根繩子吊著的長木(也就是敲鐘的棍子)。
病人上了台階,看到了古松,也看到了梵鍾,咦了一聲,隨即歡快地走過去,伸手盪開長木,向梵鍾撞擊而去。
僧人回頭,微笑,斗笠下的嘴角翹的很高。
長木飛向梵鍾,只需輕輕一下,梵鍾就會在這個夜晚響起,至於夜半會不會到客船,那就很難說了。
可是,梵鐘沒有響起,因為就在長木即將撞上梵鐘的時候,一根拐杖橫了過來,將長木與梵鍾隔開。
「到此,為止了。」
病人臉上的微笑凍在寒風中。
「大師,真欲渡我?」
僧人點頭,道:「我需要一個聰明的腦袋。」
病人鬆開手中的長木,道:「那麼,你猜,我的人在哪裡?」
僧人頭微微抬起,嘴角更翹。
「鐘聲不響,你的人不會到,就算響了,也不可能救你,因為…」
僧人的話沒有說完,頭頂的古松微微搖晃,積雪簌簌而落。
風雪夜,絕壁上,古松下,小亭里。
一個僧人,一個病人。
還有風,還有雪,還有其他人。
佛渡有緣人,有緣人卻不是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