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明月夜 短松岡
月,半圓,但,不浪漫。
柳城的夜是熱鬧的,也是冷清的。
熱鬧的地方,在城裡,哪裡有徹夜喧囂的酒吧,有徹夜閃爍的霓虹燈。
但是,在這舊的城區,等夜深了,天冷了,人就會變少,進而安靜下來,沉澱這些窮苦人家一天的悲歡、哀愁以及繼續明日的生活。
因為,夜靜了,蔡京聽到了飛鳥撲騰翅膀的聲音,然後他就知道,一隻有一隻鳥在他們的身邊,聽著他們的談話,只是因為太過投入,忘了外面的世界,直到此刻暴露出行蹤來。
蔡京看似走的不快,卻並沒有被陸謙等人拉開多少。
屋頂上,貓奔跑的飛快,偶爾抬頭看著夜空中飛的黑鳥,跨過寬寬的街巷,起躍之間,以及越來越快。
地面上,狗的速度更快,比所謂的好車都快,所以,它已經到了飛鳥的下方。
陸謙追著黑狗,緊緊跟著。他知道當蔡京說追的時候,他必須要追上前面的那隻鳥。跟著蔡京這些天,他學會了許多,思考的方式也與以前不一樣了,現在,蔡京爭取到了欒廷玉,與祝氏三傑達成合作,這是他們眼下的秘密戰力,這樣的他們才能發揮最大作用,就像隱藏起沒人知道的秘密才秘密,沒人知道的戰力,才叫隱秘戰力。
可是眼下,有人知道了,那就…
要麼是個死人,要麼成為朋友。
追逐在進行,欒廷玉一直跟在蔡京身旁,他不會著急,因為他相信祝龍、祝虎、祝彪,拋開先前的恩怨,他曾是他們的師傅,所以他選擇相信他們。
黑色的飛鳥在空中飛著,它似乎並沒有發現下面的情況,如往常一般,按照往日,經常的路線飛行,一直向前。
「似乎…」
欒廷玉有些疑惑,因為如果天空飛的那隻鳥一直在屋頂聽他們談話的話,此時被他們追逐就應該採取一些應對策略的,比如利用滯空的優勢,根據地面街巷、行人、車輛的狀況,讓祝氏兄弟追逐變得困難,不會像現在這樣,簡簡單單。
「小把戲,它就是把看見當做沒看見,讓我們以為自己判斷錯誤了,可惜它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欒廷玉皺眉,思考。
旁邊,祝朝奉趕了上來,道:「夜晚,鳥也要休息的。」
「可那是貓頭鷹。」
「你覺得貓頭鷹夜晚也需要休息?」
「你見過貓頭鷹會在居住區出現,何況現在正往鬧市區飛。」
欒廷玉看著兩個老人,心中不得不承認自己在某些事情上與兩位老人存在很大的區別。
破舊的城區越來越遠,明亮的、光鮮的、吵鬧的市區逐漸出現在視眼。
貓頭鷹在飛,但貓已經跟不住了,因為這裡的高樓外面是用玻璃做的,它無從借力,也就無從緊緊地跟著。
在地面,黑狗也遇到了問題,因為在貓頭鷹的下方,那是一條夜市,即使到了這個點,依舊人流攢動,不只阻礙了它前行的道路,更阻礙了它的視眼。
街很長,等貓從高處落在地面之後,它們失去了貓頭鷹的身影,而陸謙同樣遇到了這人潮,走不快,也就看不到高樓背後的情況。
冬夜、月明,空氣冷而清。
有一個年輕人從旁邊的樹林出來,在人群中走了走,甚至在公園的水邊坐了很久,才起身離開。
這地方與方才的熱鬧夜市隔著五條街,在這裡有一個公園,算是柳城新區比較邊緣的地方。這個公園於其他的公園並沒有太大的區別,在小的山丘上種滿了松樹,在山頂上,有個小廣場,在廣場的正中央有一個巨大雕塑,在公園的背陰面,是一個假山,在假山的下面是一個小型的人工湖,如是到了夏天,會將湖裡的水抽到假山上,形成假山流水的景象。
這裡離夜市已經很遠,但是依舊有附近的居民在這個公園裡散步,因為不管多遠,只要有小區,就有人來住,因為他們在買房的時候就在想這裡會成為新的鬧市,擔心未來的房價比現在的更讓他們接受不起,所以買了,然後住進來。
年輕男子不是去往公園的下面,而是向公園的頂部走去。遠遠地就能看見那座巨大的雕像,雕的是本市一個歷史名人,具體多有名,在史書有沒有記載或者記錄,本地人夜說不清楚,就算能說得上來的,也是言語不詳。但不論怎麼樣,他就是被雕在哪裡,沒有人考慮他是否願意。
對於歷史名人或者說死人,這裡的人總是懷有幾分敬畏之心,所以習慣性地給燒個紙點個香之類的,可周圍又都是樹木,尤其是松樹,很容易造成火災,這給當地管理部門造成了很大的困擾,於是有聰明的人說,既然不能杜絕這種崇拜,那就放開,只是不能再燒紙了,便在外地引進了一顆巨大的松樹,對外宣稱是松王,想要祈福的,就栓跟紅絲帶吧。
於是松王代替了哪位不是很出名的名人,成了眾人淘福氣的地方,而它夜漸漸失去了原來的本色,成了一片紅,反倒在這載滿松樹的山坡上,成了萬點綠中一點紅了,遠遠開來,也是有幾分詩情和畫意。
夜風微微,明月如燈。
那顆松王很明顯。
青年男子從蜿蜒的小徑上上來,直到那顆松王的前面停了下來。
「好險啊,差點被他們圍了。」
「你被發現了,他們又是誰?」
松林,有風,變成松濤,有聲音傳來,很平淡。
「祝氏三傑,蔡京、陸謙、祝朝奉。」
「那個磨刀人呢?」
「欒廷玉。」
松影搖晃,清光流瀉,然後萬籟聲寂。
年輕人坐了下來,嘆氣道:「還是我聰明,將那幾人引到鬧市,隨後在高樓頂上藏匿了一段時間,才悄悄地過來,他們打死都找不到的。」
青年說著話,松林中卻已經沒有了回聲,他也就覺得興趣闌珊起來,雙手抱著頭,背靠著這棵松樹躺了下來。
「我們什麼時候見面?」
回答他的是無聲,也是有聲。
無聲是因為松里沒有人出聲,有聲,是因為有風吹過,很大,松濤陣陣。
青年男子微微皺眉,斜躺的身子直了起來,道:「真是…」
話,說不下去了,因為在他的腳邊,有一隻黑色的狗看著他,那是一隻純黑色的狗,連眼白也是黑的。
在半山坡的松林里,有一隻貓飛奔跳躍而來。
「好可愛的小狗。」
青年男子彎下腰,滿眼的笑意,看著黑狗,甚至伸出手,試探地準備摸一下狗的毛髮。
這是一個正常人看到一隻可愛的小狗、小貓都會試圖去做的事情,可是,這次好像不是,首先,這隻狗,它不可愛,不只是張的不可愛,更因為它的脾氣也不可愛。
「我,勸你,最好不要亂動。」
青年男子的手停在了空中,如被開口說話的狗震驚了一般,退了半步,立即站起來,嘴裡喊道:「妖怪啊…」
向山的後面跑去,哪裡有一座巨大雕塑,他想將自己藏在哪裡。
這也是一個正常人看到會說話的狗之後的正常反應。
但是,他的腳步停了下來,因為在他跑到雕塑下面的時候,從雕像背後的陰影里走出唔個人,然後他被其中人一把推了回去。
青年男子站在小廣場中間,看著從雕塑後面走出來兩個老人,一個員外、一個乞丐,還有一個拿著刀的男子。
狗慢慢走了過來,貓已經上來,貓脖子上,有褐色的蛇吐著芯子,搖著尾巴,嘶嘶作響。
它們在青年男子的後面,緊緊地盯著他。
青年男子嘆氣,道:「何必呢?」
「你忽略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蔡京笑著說,青年男子笑道:「是啊,世間最靈敏的是狗鼻子,何況是一隻會說話的狗。」
「那麼,現在,我們要殺你,你有話要說嗎?」
笑著說要殺對方,還在徵求對方的意見,這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但在場的人沒有人覺的荒謬。
青年男子笑道:「我如果能打得過你們,我絕對會說隨便,但是,我打得過你們嗎?打不過,所以我很不同意你們殺我。」
蔡京笑道:「給我一個理由。」
青年男子微笑,道:「讓我想想。」
「時間很寶貴哦。」
青年男子說:「如果我說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你們不要問我是誰,怎麼樣?」
蔡京笑道:「這個命題不成立,我不知道你誰,如何判斷你與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呢?」
「人與人得有點信任吧。」
蔡京搖頭,道:「我是人,但你不是。」
青年男子苦笑,道:「我再想想。」
明月當空,月光如流水,微風吹松,松濤如深谷聞溪流。
青年男子在場中央打轉,在想辦法。
蔡京閉著眼,等松濤聲過,睜看眼睛,道:「看來答案不在你這裡啊,飛天虎,扈成!」
場中的青年男子猛然愣住,道:「你….這都知道!」
蔡京笑道:「這次,猜的。」
「我靠!」
中年男子知道自己中計,懊惱地拍著頭。
「那麼,扈三娘,你可願意現身!」
蔡京說出扈成的時候,祝彪幾人就有些驚訝,等蔡京說出扈三娘時,祝彪的神色已經大變,狗的形狀一下子回到了人型,一個中年的男人,臉色發黑,額頭皺紋堆疊,一臉的苦難相。
「三娘,你在嗎,你出來啊。」
「你說話啊,我不介意你上一世的事情,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原諒你了,也原諒你大哥綁我獻降的事情,我…你…出來啊!」
祝彪在小廣場上奔跑,從東面跑到西面,從南面跑到北面,看著山坡的松林,一聲的呼喊,一聲聲的陳訴。
可是,沒有回聲,只有風吹松林,簌簌做響。
祝彪苦哭流涕,蹲在原地,雙手死死地揪著自己的頭髮,臉埋在雙臂里。
明月,無聲,泣聲,哽咽。
「彪兒,你…」
「你出來啊…」
扈成在邊上看著祝彪如此,臉上顯出不忍之色來,沉聲道:「就算她出來了,又如何?你要讓她怎麼說,你又要她怎麼做?」
祝彪愣愣地看著扈成,不知如何回答,只低喃自語道:「是啊,出來又如何,我們…都不是原來的自己了,更何況,我…現在…這個樣子…呵呵…呵呵…」
在這明月夜,在這短松岡。
今生再見,卻…
塵滿面、鬢如霜。縱使相逢應不識!
不用相顧,已無言,
不用料想,腸已斷,淚,何止千行!
是他的,也是她的。
這世界啊…這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