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定風波 夜火亂
風,起於荒徑,也止於荒徑。
暗夜下,只聽得一陣一陣的風從這裡吹到哪裡。
荒徑兩旁,樹林嘩啦啦地響,一陣接著一陣。
如果眼力好的人,會看到,在捲起的風中,有藍白兩道虛影,在路上前進,後退,前進,然後豁然之間,消失在眼前。
馬靈已將自己的速度提到了極限,這是他前世都不曾有的速度,可是僧人並沒有被他攔住,在妖眼捕捉到身影流動的那刻,在腳步踏在僧人前面的那刻,僧人選擇了退。
退一步,五十公分,然後前進。
在進退之間,看似是自己在搶佔先機,結果偏偏是自己被僧人帶著走。
所以,馬靈金磚出手。
暗夜中,金色的光圈在夜中劃出一道道的弧線,那是金磚急速劃出來的線條,也是金磚一塊接一塊造成的視覺映像。
有風,有金色的光芒,如頑皮的孩童拿著煙花在轉圈,在炫耀。
風颳了幾陣,猛然停了下來。
風停,兩條人影出現。
這次,僧人在前,藍袍在後,唯一的相同得是,他們依舊面對面。
「你攔不住我。」
僧人伸手擦拭去嘴邊的血跡,沒有掩藏,正大光明。
「你能堅持幾次。」
馬靈手中拿著金磚,很認真地看著僧人。
僧人微微發笑,道:「這也是我要問你的,你神行身法、妖眼、金磚神法全開,你能堅持幾次?雖說你方才擊中了我三次,但你出手次數太多了,有效命中率實在不敢恭維,更何況,我在前行!」
馬靈頭微低,夜風微微。
僧人說的不錯,他們一番追逐之後,不只兩個人站立的位置發生了變化,而是他們已經離開了起點,這段距離在平時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麼,可是在他的逼迫下,對方能走出來,其實他已經略輸一籌。
「傷、痛,不是數量的累加,也許在某一刻,我只要擊中你一下,你就會垮掉,就如堤壩的蟻穴,會毀掉整個大壩。」
僧人皺眉,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嗎?從這個角度來說,馬靈的想法是對的。每次能擊中的不多,可是累積下來的傷勢,加之眼前對身體、思想、注意力的超負荷使用,真的可能出現他所說的「崩毀」。
「有道理,看來我們倆個都不可能打持久戰,那麼就看誰比誰堅持的更長久了。」
馬靈頭微微昂起,道:「那麼,從開始你就輸了。」
比耐久性,馬靈不怕,前世他就使用過這三項神通,這世他整個身體機能都得到了強化,一方面是技藝與記憶的協和,一方面是外在條件的加強,這不簡單是孰能生巧的問題,而是發生了質的變化。
僧人似乎明白馬靈的心思,笑道:「我確實是這世才有這樣的能力,但這不代表我會輸!」
兩人靜默,是在思考彼此的話,也是在調息,在為下一次的追逐準備。
「我很喜歡蘇東坡的一闋詞……」
馬靈微微疑惑「嗯」了一聲,因為在這關鍵緊張的時候,對方突然雅興高漲,跟他談論蘇東坡的詞,這不合常理。
不合常理,那就代表著詭異!
「定風波,聽過嗎?」
馬靈聽過,前世沒有聽過,這世學過,只是沒有記住。
「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卻相迎。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
僧人誦讀的優雅溫和,如平日里泛讀的經文,但馬靈在聽到「竹杖、芒鞋」時,眼睛微縮,因為眼前這個人手裡拿著竹杖。
「聽懂了嗎?」
馬靈心頭大警。
僧人的竹杖已經點落塵土,發出一聲悶響,不是先前點擊在玉石上的那種聲音,是實實在在地竹杖與大地碰撞發出的聲音。
僧人身影飄忽,馬靈妖眼再開,腳步不停,金磚開始飛舞。
追逐、攔截、廝殺瞬間開始,可是馬靈發現了這次的詭異。
僧人的步伐不快,可是他卻很難近身。
這.……馬靈想到了《定風波》那句「徐行。」
馬靈沒有慌張,金磚可以遠遠地纏住僧人。
可是僧人這次沒有向前,而是斜向走進了樹林。
頓時風吹枯枝爛葉,嘩啦啦地響個不停。
馬靈金磚飛舞,樹木被攔腰打斷,發出嘎吱吱地聲音。
一片噪音中,馬靈發現自己的腳步在變慢。
這.……
莫聽穿林打葉聲!
馬靈一聲長嘯,嘯聲震撼方圓數里,也壓蓋了這穿林打葉聲。腳步頓時快了起來。
這長嘯,靈感來自《定風波》的「吟嘯」,也來自僧人,因為僧人讓他想到了佛門的獅子吼。
他成功了,所以他在追趕,他咆哮,如風,如雷,如獅子吼。
風打穿林聲,震天長嘯聲,響徹一方天地。
響聲在不久之後停止,風也停了,只留下樹林里的輕響給這場追逐做了尾聲韻腳的註解。
荒徑,兩個站立的人,凝視。
僧人嘴角斜挑,馬靈面色沉重。
「你輸了。」
僧人開口,篤定的判定了結果。
馬靈沒有回答,連反駁的話都沒說。
因為他知道自己輸了。
竹杖芒鞋輕勝馬?竹杖芒鞋如何能勝過馬?
因為輕,也因為重。
輕,是因為竹杖芒鞋輕;重,是因為馬背負的太重。
所以竹杖芒鞋輕勝馬。
僧人先前驟然起步,馬靈只能追趕,然後穿林打葉聲對他造成了困擾,他只能用音破音,這耗費了他太多的精力。
原本是僵持下的持久戰,可是經過方才一番的消耗,馬靈似馬,背負的更重,僧人就相對的輕了。
輕與重是反義詞,也就是讓對方變重,自己相對地變輕了。
「竹杖芒鞋輕勝馬,好句!」
僧人微笑,道:「我覺得最後那句最好。」
馬靈微微想起,好像有歸去。
僧人似乎看透了馬靈想法,微微點頭道:「歸去…」
僧人的竹杖再次點在地面,身影隨著夜風飄遠。
馬靈站在原地,沒有追,因為沒必要為一場註定輸了的比斗堅持。
夜風中有聲音飄來:「也無風雨也無晴,這種心態,才是真正的贏家。」
馬靈怔怔地看著夜色下的荒徑,隨後拍了拍藍袍上的塵土,轉身往回走。
……
篝火映照夜色,但只是方寸之地。
朱武蹲下去,看著地面雜亂的腳印,皺眉,凝思。
「那個方向。」
朱武用手指向篝火東南面的樹林,哪裡安靜無聲,與別處並沒有區別。
但是朱武說有,天壽相信有,史進相信有。
朱武的怒火在眼裡,史進的怒火在胸膛,所以,他第一個跨過去,張嘴,火焰如蛇一般噴出。
火光照亮更多的夜空,將眼前一片樹林點燃。
天壽依舊閉眼,手中的弓箭在大火熊熊中射出。
箭穿過火焰,在樹林中發出一聲悶響,是箭矢射進樹榦里的聲音,但是天壽知道她射中了目標,所以再次開弓。
「停…停,我投降。」
樹林中有黑色的人影走出來,用左手握著肩膀,鮮血從指縫之間流出。
「你殺了陳兄弟,宋大哥,你想投降,沒門!」
史進喊了一聲,對面的人嘿嘿低笑起來,道:「史進,你知道他們在我手上,還敢這麼囂張!」
黑披風在夜裡被吹起,微微低低的頭昂了起來,臉掩蓋在那片黑色的帽子下。
這不是投降的態度和語氣。
史進張嘴…
「你想好了,還有楊春,和那個女的。」
史進滿腔的怒火,卻只能留在心中。
「朱武,你不說話嗎?」
朱武看著不遠處,站在熊熊燃燒火旁的人。
「他們不再你手上。」
「回答正確。」
沒有任何的避諱或者掩飾。
這是一種自信的表現,朱武一時看不出對方的虛實。
「他們不再你們手上。」
「回答錯誤。」
依舊乾淨簡潔,沒有任何的廢話,也沒有任何的破綻。
「我說他們不在你們手上,是因為我了解楊春兄弟,在他不能反戈一擊的時候,絕對會將我們所有的負擔都清除掉,而他最後逃走的方向是我們這裡,說明宋大哥、陳兄弟他們被甩出去的方向是在我們的後方,而且,從你們的人離開的方向來看,應是如此。」
黑衣人前面是史進等人,後面是熊熊的大火。
「朱武,如果你這麼篤定的話,為何不叫他們動手?」
朱武揮手…
「你覺得他們能逃走的概率有多大?何況身中麻藥。」
朱武的手揮了下去,史進向前跨過去。
「我靠!朱武你來真的啊。」
黑衣人跳了起來。
「我們需要人質!」
黑衣人嘆氣有些沮喪,突然,他對著夜空高喊:「王八蛋,你再不回來,我就死翹翹了。」
史進才不會理他,巨爪揮出,黑衣人伸手擋了一下,被拍的飛出數米,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這下要死了。」
「朱武,你錯了。」
史進諸人抬頭,在南邊的樹林中走出同樣打扮的黑衣人,不用猜都知道是一夥的。
朱武微微皺眉。
來人並沒有在意朱武等人的表情,徑直向地上的人走去。
「你應該知道我們是晉王田虎的人,那麼你知道我是誰嗎?」
朱武淡聲道:「不知道。」
「范權,國舅范權。」
朱武眉皺的更緊,因為范權曾經背叛過田虎,那麼田虎為何會派一個叛徒過來。
「你現在知道你們為何拿住我們沒有用了。」
朱武明白,對方的人從開始生擒宋大哥、陳達等人就是為了人質,可是留下這些人,那就是表示,這些人是棄子。
「總要試過才知道。」
范權微微點頭,道:「可以,但是你如何讓兩個半生不死的棄子當人質。」
朱武聽出了話外之音,田虎將這些曾經背叛的人放出,是有手段控制的,事情辦成了,繼續能用,失敗了,就是棄子,甚至是死子。
「既然,這樣,你們為何不與我們聯合,我們里因外和…」
「就在現在,晉王的人已經這裡的消息傳出去了。」
夜風微微,火苗嗤嗤。
朱武再次沉默,火邊的兩個人站在那裡,不動,如待宰的羔羊。
「如果不能為我們所用,那就殺了!」
史進低聲說。
「那你們就給田虎殺他們的借口了,還能說他不計前嫌的用人,是梁山逼人太甚,反倒能收攬舊部人心。」
范權的話說得有理有據,史進反駁不得。
朱武突然抬頭,看著黑色披風下的范權,道:「范權,你所有的說法都基於一種假設…」
范權將披風的帽檐撥開,看向朱武。
朱武的眼神,正灼灼如火地看著他。
「如果,田虎根本沒有追究你的背叛,而是真正的信任你呢,那麼你所說的可能都將不成立!」
夜風驟起,火舌亂卷。
范權和黑衣人忍不住後退半步。
朱武看到他們這個動作,眉頭舒展。
——這次,判斷正確!
Ps:周一好,小年好。
用一闋詞,結束一場戰鬥,很好玩的。從僧人出現的時候,我就想到蘇軾的《定風波》,讓他穿僧衣,拿竹杖。為了這場戰鬥,我讓馬靈來搭班,速度的比拼,恩,以後會有戴宗出來,水滸中三個速度型的選手會有一場比拼,那麼戴宗的能力會是什麼呢?我都很期待的…
曠野之戰開始,朱武的就智商破格了許多,為什麼呢?嘿嘿…
感謝木逸天涯的票票,感謝豐又子的諫言,我會從今晚對一、二章進行修改,盡量簡潔明了,非常非常的感謝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