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吳良風與秋月的故事(一)
第1章:這個世界,認真就輸了
三年前畢業,至今還領著2000塊的工資。
這個年頭,兩千塊真的雇不到農民工,只能僱到大學生。以前說的時候是義憤填膺,現在是當著段子聽,心態平和,在別人問起工資的時候,很洒脫說:「不要把哥當成農民工,哥是大學生。」
老楊常常笑著問:「知識就是力量,知識就是價值,你的知識呢?」
老楊,叫楊慶軍,我鄰居兼哥們,從小學到初中的同學,高中念了兩年,然後華麗退學,之後娶妻生子,開著修車行,算是個小富商。
當年,我考上大學的時候,他去LX學技術去了,據說去了之後,先學烹飪,后是挖掘機技術,後來差點轉行學獸醫,回來之後,成功的開了修車行,雇了幾個大師傅,半年之後,便學徒、老闆集一身,真正印證了那句不想當好廚子的挖掘機工人不是好修車工。
大一後半年,他結婚,我沒有趕上,過年回家,才看到他娶了一個美得冒泡的女人,再然後,我大學畢業,他的孩子會打醬油,還會追在我後面叫叔叔,跟我要壓歲錢,真正的成了人生贏家。
對於他們這樣的問話,我一貫的回答是:「哥讀的是二流本科,知識也是二流的,力量也是二流的,價值當然是二千塊,不然怎麼能對得起這多的『二』呢?」
「那一流大學呢?」
「一萬塊。」
「難道大學的等級是這樣分的?」
「當然啊,你以為呢?」
「那你說我們這種技工呢,怎麼個價位?」
楊慶軍說這話的時候,一般都滿眼的笑容,尤其是他那一雙眼,在肥嘟嘟的**中閃著嘲笑的光芒。
「你們這種技工啊,市場定價。男的叫技工,女的**,掙的多少,全看活怎麼樣,好的呢像你這樣的,不好的呢,是一夜八十的那種。」
對於我這樣的調侃,楊慶軍嘿嘿地笑兩聲。
「我是比較高級的那種吧。」
「高級…鴨!」
「你個臭嘴!」
「我後面的那個是語氣助詞,你想到哪裡去了,真是佩服你們這些當老闆的,腦滿肥腸,一肚子男盜女娼。」
老楊吵嘴從來沒有贏過我,雖然我一直跟二過不去,但是就是那二流的學校教出了一流的臭嘴,用劉珂的話說,我除了嘴比楊慶軍臭之外,其他真的不能比。
劉珂是我另一個好哥們,專科畢業,專業他自己都不清楚,我們就更不可能知道了。據他自己說,他們那個學校類似於我們的初中,清一色的平房宿舍,院中是板磚平鋪,春夏青草盈盈,秋季蚊蟲嗡嗡,冬季就能深刻感受一歲一枯榮。在他說來,這些草唯一的好處是給他們學校爭取了一個無煙校園,但是劉珂說唯一的感觸是,網吧出來,靠,草怎麼黃了。
對於這樣的校園,我大概能想的到,但是就是這個從來不知道專業的的傢伙,出來后開了一家酒吧,果斷的晉陞小資行列。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偶爾在自己店裡端著紅酒,學者王家衛的電影,醉眼迷離的孤獨寂寞,小資文藝范兒十足。
見到他之後,我就明白,什麼胸藏文墨虛若谷,腹有詩書氣自華都是狗屁,龐統有才吧,依舊被人踢來踢去,孫悟空脫了那身紫金戰衣依舊是一隻臭猴子,說什麼美猴王。
當然劉珂文藝范後面,有所有老闆的摳門和腹黑。據說這是繼承了他們學校的優良作風。我們曾問過他,他們學校的校風校訓,他說大概就是創新的省錢,無恥的要錢。
關於前半句,他說他們學校的草長高了,有教師提出找個工人修剪一下吧,整齊點好看,結果他們的校長想了一個更牛的主意,在學校散養了一頭駱駝,平時換著地肯草,有人來了,拍個照,弄個外快,一舉兩得,當然更好的詮釋了招生廣告的那句「校園環境優美」。關於後半句,就是他交了很多入會費,卻從沒有看見有什麼學生社團組織,只有一個,那就是「愛護地球、保護環境」社團,每年組織他們撿學校的垃圾,尤其是水瓶,撿完學校的撿校外的,然後範圍擴展到全市。作為那個市唯一的一所大學,他們「愛護環境」最大的阻礙不是那些沒有環保意識的人,而是那些非常愛護環境的人——撿垃圾的老頭老太太。每到他們出動的時候,那些老太太和老頭會年輕好多歲,眼疾手快,絕對的比他們這些年輕人強。
就是這樣的兩個人,我現在非常感謝他們不嫌棄我這個自詡有文化的人,願意跟我交往,當然更感謝他們願意賠我喝酒,因為今天,我又把老闆炒了。
在我三年的時間裡,換了數個公司和企業后,他們對於我炒老闆的行徑已經見怪不怪。
「下次,你簡歷特長那欄一定要寫——炒老闆!」
劉珂摸了一把自己的圍巾,喝了一小口酒,笑著說。
「不對,我覺得吳哥的長處是克老闆,凡是他待過的公司,自他走後,百分百的關門大吉。」
「那是沒有哥,他們運轉不開。」
「不過,你寫上這句,說不定你工資就會翻倍,這邊僱主會給你一份工資,然後推薦你去競爭對手哪裡上班,哇啊,全世界最牛的兼職!」
劉珂又損了一句,我笑笑說:「好啊,不知楊總和劉總你們誰雇我啊?」我將杯中的酒喝完,又倒滿。
「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個錯別字,跟我嘮叨了半天,好像我掙他兩千還是他的施捨。」
「算了,反正他馬上要倒閉的。」
我聽完覺得也對,在自己所有的職業生涯中,百分之百的命中率,一定可以的。
「來,為了未來乾杯!」
「說實話,風子,你也老大不小了,總這樣也不是個辦法吧?」
「什麼不是辦法,我老爹給我留了一間屋,一規劃,一征,哥也是個富二代對不對,那時候,酒吧,車行,算個屁,我開一個4S店!」
「你就這樣作死吧,有事情你說出來,我們幫你,沒有必要過來喝一頓酒,然後又像以前那樣一個人出去瞎混。」
「算了吧,你們啊…我告訴你們,這個世界,你認真就輸了,哪個大哲學家說的來著,人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你一認真,便輸了。」
我想我喝的有點頭暈了,起身告辭。
「我送你回去。」
楊慶軍起身說。
「算了吧,你們知道我的,喝醉了就睡,覺不會走,現在剛剛好散散心。」
兩個人看著我走出酒吧。
酒吧外,已是深秋,街邊的樹葉凋落了一地,映照著黃昏的餘暉,分外悲涼。我打了一個冷顫,裹了裹衣服。自從我爸死後,很少喝醉,只有一份醉意便收場了,因為我怕自己會哭。
裹著衣服,沿著滿地的黃葉,往家裡走,看著街邊車來車往,看著樓宇間折射的冷光,忍不住要在心底自嘲一番。
我叫吳良風,這名字是我爸取的,可問題我爸是一個算命的,然後給自己的兒子取了這麼一個名字,多少有砸自己招牌的嫌疑。當然,要說招牌,他還真沒有,平日里是在電廠上班,空餘時間當個神棍,當然他這個神棍一點都不神,只是給上門的人取個名字,找個東西,可問題是,他給別人起的名字,我在網上測過,沒有一個是滿分,我問他這是為什麼?
「水滿則溢,月滿則虧,亢龍就有悔,你一個普通人取的太圓滿,福不住。」
聽到這樣的話,只能暗自笑他道行不深,不然像其他出名的神棍,那個不是賺的盆滿鉑滿的,縫年過節,達官貴人,富家商賈登門拜訪的。對於他這個業餘愛好,我只能保持著看熱鬧的心思,作為他本人來說,一直以神算自居,而且對對那些知名的同行嗤之以鼻,斥之曰:「騙子!」對於他這樣的言語,我只能理解為同行相輕或者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心理。
在我的記憶里,我一直沒有見過母親,連照片都沒有,這件事情問過他,他的回答是難產死了,至於照片,說家裡窮,沒有照過。這樣的話,我曾產生過懷疑,我是他撿來的,或者抱養的,但是經過我多方和鄰居的打探,我確實有一個漂亮的媽媽,他有一個美艷動人的妻子,真的是難產死的。我曾試圖找出他們結婚證,可是一直都沒有找到,真如他所說一把屎一把尿把我養大的,雖然聽起來有點邪惡。
他一生大概算的最準的是自己的死。
那年我大學剛好畢業,在不遠的另一個城市有蒼老師代言的遊戲見面會,我和室友都商量好,定好了車票,結果他一個電話說自己病重的不行,要我回去。
在老師與父親之間,我選擇了父親,反正老師以後有的時間見面,結果當我風塵僕僕的回去時,他笑著準備了一桌子菜,等我回家。
「畢業快樂!」
好吧,雖然他笑起來一如往日充滿正能力,可是看著他的笑臉,我真的很生氣啊,大學畢業的最後,我們說好的青春旅行和散場,被他給攪黃了,而且用那麼荒唐的一個借口。
那晚我對他發了脾氣,然後晚飯吃的很不融洽,第二天,那個活蹦亂跳的人,再也沒有起來,醫生說是心臟病突發,但是我知道,他們單位每年都有體檢,他沒有心臟病。
我想,肯定我氣的,這是唯一的解釋。
別人坑爹,我是克爹,就像薛丁山和薛仁貴那樣吧。
其實我想告訴他,經過一個晚上的思考,我不生他的氣了,可是這句話終究沒有機會說,倒是他給我留了一張紙,上面說給我留了命理方面的書,實在混不下去了就去騙一騙人,語氣一如往昔的輕鬆,然後說,學會這些,只能起個名字,丟了東西只能算個方位,至於吉凶啊,命運之類,你就不要算了,最後以非常嚴厲的口吻說,絕對不要給自己算命,因為那個真的很不準。
依如我小時候他教我時說的那樣。我們家這是祖傳的神算,一不算吉凶禍福,二不算自身命理。我當時搖著頭說:「老師說這是封建迷信,不能信!」
我收了他的書,對於他這樣的話,只當他想要和我開個玩笑,卻一語成讖。
大學畢業,曾經想過走仕途,安安穩穩地過一生,可是國考、省考,不論怎麼努力,依舊徘徊在面試之外,我想這就是我考二流大學,而別人考一流大學的原因。
後來參加地方考試,這個很有信心的,那時天天看書,準備充分,然後看著和自己一起進去的同學,那些自己知道連高中都沒有念完的人,赫然在自己的前面,然後進去面試,華麗的敗北,終於明白,學好數理化,不如好爸爸,也明白「男的靠家,女的靠嫁。」這不是笑話。
這是人生難得幾回的認真,成了笑話,當然,在這之前,也認真過一回。在大學談了三年的女友,在畢業之前,信誓旦旦地說,要留在那個城市,跟我一起奮鬥,可是等我葬完老爹回去,她拿著我給她寫的論文成功地留在學校,當了某位教授的研究生,也就是所謂「保研」了,再然後,她成了哪位教授的妻子。
「現在就業壓力這麼大,我們生活都成問題,談什麼愛情,擺脫你現實點吧!」
這是她的理由,我信了。
從那以後,我明白,這個世界,你如果認真,便輸了。你不認真,某一天忽然取得了一點成績,那些旁觀者一定會誇讚你,啊,你好聰明,好厲害,這麼簡單就取的了這麼好的成績。如果你認真了,然後你會聽到,哎呀,看你那麼認真,以為你一定行,結果….
所以,不用認真,然後就不會有輸贏,因為人生真的很無常,昨天和你說笑的人,明天就會從這個世界消失,疾病、戰爭、地震、食物中毒、暴力襲擊.……也可能就是一個沒有蓋的下水道或者從天而降的花盆,你不知道你能不能活著走過明天,又何必認真呢?
秋日黃昏,我想到了我的父親,我想起自己今年沒有在他的忌日去燒紙,就在這刻,我想去看看他,伸手攔了一輛車,直奔墓地。
半山坡上,墓碑林立,此時才看到遠處的地平線以及連接在地平線的彩霞,撕扯著,散落在遠方。我走過那些碑群,看著大理石上那些鮮紅欲滴的字,黑白的、笑著的、板著的、年輕的、中年的、老年的黑白像,如一個個人生的鏡頭,在時光流逝下轉瞬而過。
給父親燒了幾沓順路買來的冥幣,點了一隻煙。他身前不抽煙的,可是死後,大概被我被給染上煙癮了吧。本來有一肚子的話,結果看著那張笑臉,竟說不出來,只留下一句。
「你兒子很挫哦,跟去年一樣,買不起寶馬蘋果、高樓**,你老就先將就著吧。」
這樣的笑話,不知道他聽不聽的懂,就這樣坐在墓碑前,抽了三根煙,看著天天慢慢變黑,準備起身離去。
「哥哥…哥哥…帶我回家吧。」
脆生生的聲音傳來,我的冷汗和酒水一起滲出皮膚。
「哥哥,哥哥,帶我回家好嗎?」
朦朦朧朧之間,看見前面有一個身影走來,披著頭髮,遮蓋了面容。
我看著身後父親的墓碑,以及哪只閃著紅星的煙頭,笑著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