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定省
一整天李廷精神都處於混亂狀態。
嚴媽媽見李廷病得起不來床,自然無微不至地伺候。
將熬的葯喝乾凈,也吃了些粥填肚子,李廷只覺身體開始有了點力氣,就放心地閉上眼在床上沉沉地睡去,夢到了二十一世紀的家人。
等到第二日清晨醒來,李廷確定他依舊在大明,只能嘆息地摸著頭,當然這時他高燒已退了,人有了些許精神,只是腦袋還有些暈。
「二少爺,你病還未好,身子骨虛,多歇息些。外頭風冷,別又害了身子。」
李廷從床上起身準備出去走走,就聽到嚴媽媽的聲音。
李廷轉頭只見穿著一件舊襖子的嚴媽媽嘴裡吹著熱氣走來,輕呼了口氣:「嚴媽媽,我感覺好多了。」
嚴媽媽並未察覺李廷的異樣,也未曾想到李廷身體已被鳩佔鵲巢,忙把李廷拉離風口,一雙笑眼看著李廷,「那也不成,大夫吩咐了,二少爺還是卧在床上靜養,只管養病就好。其他事少爺你不需要擔心。」
李廷聽了不覺感嘆。
這一位李廷的奶娘是真心愛護李廷。
李廷的娘親原是青樓「賤妓」,生了李廷后便過世了,嚴媽媽從那時起,就開始照顧李廷飲食起居,喂他乳水,服侍李廷長大。繼承了身體原主人記憶,李廷對嚴媽媽抱有特殊的感情,當然在他心裡最特殊的依舊是李惜兒。
李廷記得古書只記載李家遭逢變故,他飽嘗人世辛酸,卻不知是怎樣的變故,才導致家庭的衰敗,李惜兒賣身成妓,亦不知李家其他人下場如何。
李廷被嚴媽媽粗糙的手握著,身子軟綿綿的,想著再休息半天也無妨,乖乖坐回床上。嚴媽媽有些心疼道:「二少爺,你可要好好讀書了,切莫又惹教書先生生氣。」
說著給李廷蓋上棉被,便拿著秤砣走開,準備去廚房稱量下剛買來的菜,怕人吃了她秤砣。
李廷閑著無聊,就看著這簡陋的屋子。
地上沒有鋪什麼毯子,亦沒有貴重傢具,唯一的亮點就是窗邊擺放了一盆盆栽。外頭天氣冷,屋內的火盆燒著不值錢的木炭,李廷身上穿著也是舊衣裳,裡面的棉花不夠暖和。
小時候的李廷冬日裡盼著祖母能發給他衣裳。
李廷默然無語,這李廷沉默寡言,懦弱不堪的性格的確有幾分環境因素在裡面,不過這倒是方便了他,原先他越低調,發現他改變的人就越少。
那本古書下落不明,他不知道怎樣回到現代去,既來之則安之,他也沒什麼辦法。
李廷搖頭嘆了口氣,在屋裡翻了翻書,看了看原身的東西。
他雖然作為李家的少爺,但是擁有的東西還真不多,只有珍藏的幾幅畫有點價值。
熟悉的人也不多。院子里就嚴媽媽和小廝大牛來來往往。
說起來原身也是可憐,娘親去世,唯一喜歡的小妹妹也不敢親近,得了病亦是沒人來看望他。
李廷又休息了一上午,才開始整理起屋子的東西來,一會兒拿起屋裡的書翻看,一會兒出去院子里看看培育的花草,他稚嫩的臉龐經常露出的深思的表情,舉止也沒有之前那副懦弱卑微的模樣。
嚴媽媽和李廷關係最好,李廷病情好轉之後一個下午表現都有些奇怪,她看出了李廷幾分小異常。
當然,她是一個鄉下人,沒什麼大見識,對李廷是一片真心,盼著的便是李廷好好讀書,將來考秀才,中進士。她只以為李廷一場病後,悟出了幾分道理。
……
給李廷跑腿的小廝名叫作大牛。
隔日,天邊泛起魚肚白,公雞猶在叫喚,還未到辰時,恢復了些許精神,李廷便被嚴媽媽叫醒,給李廷穿戴好了衣裳,讓大牛陪著李廷去定省。
所謂的定省,指的是晚輩給長輩請安。
李廷有些無力吐槽,他生病無人看望,病尚未痊癒卻要向別人請安。
出門前,嚴媽媽柔聲囑咐他:「二少爺,你等會乖乖向祖母認個錯,就可以回去上學了。」
李廷點頭允諾。
李廷平時的生活圈活動範圍最多的就是自己住的院子,家學,還有去給祖母請安。街上李廷都很少去,孤僻無比。
請安,對他而言,算起外出了吧。
走在路上,遇到幾個老婆子,老婆子在趕路,沒搭理李廷。大牛子見狀,憨厚地對著他笑,李廷也笑了笑,因為大牛從小和李廷一起長大,所以關係顯得親密。
「大牛,我問你,等會給祖母請安是要作揖行禮,還是下跪行禮?」李廷頭有些疼,腦海中某些記憶有些模糊,擔心等一下出醜,一邊走一邊開始詢問起大牛。
大牛摸了摸頭,有些茫然地說:「大牛沒看過二少爺給老太太請安,不太清楚。」
李廷嘆了口氣,不再多問這頭腦簡單的大牛,只能見機行事,在禮教嚴苛的封建社會,不能少了禮數。
很快就來到祖母的房舍。
廳堂之中鋪著赤金毛毯,幾個奴婢都是屏息不語。
李廷走進廳堂抬頭便可以看見他的祖母。
老太太已經七十餘歲,坐在太師椅上,頭戴著華貴的首飾,披著鳳披霞冠,極盡奢華輝煌。別看老太太年紀大了,李廷可是知道,祖母十分精明,管著李家上上下下,在家中頗有威望。
李廷對祖母還算有些印象。
李家有三房,二房李廷的父親李岩,大房大伯李寬,三房三叔李琛,但是家裡權力最大的,輩分最高的還是這位祖母。由於三叔李琛帶著妻子在外地作官,故而沒有來請安,來的只有大伯和父親這兩房。
走進門時,李廷有點苦惱如何請安,恰好看到了大伯母領著長房的一個男孩一個女孩下跪給老太太行了個禮,這讓李廷眼睛一亮。
大伯父一房人正好早他一步來了。
大伯本人不在這裡,大伯母和堂哥堂妹卻來請安,正好教會了李廷怎樣請安。
李廷現在對家裡的成員還是有一定了解的。
正在給祖母請安的男孩,是李廷的堂哥李宏蘊,女孩是李廷的堂妹李爾嵐。這兩人雖是兄妹,性格卻迥然不同,李宏蘊飽讀聖賢之書,溫文爾雅,給李廷的感覺卻是目中無人。李爾嵐卻瘋瘋傻傻,整天和丫環玩樂,沒有大家閨秀樣子,老太太心裡恐怕不太喜歡李爾嵐。
李廷想到這裡,又搖頭失笑,祖母是不喜歡李爾嵐,但怕是更不喜歡母親是青樓賤籍的他吧。
不多時,李廷看見大伯一房的人行禮完畢,便施施然走上前去。
李廷還是第一次這樣行禮,有些不習慣這繁文縟節,也學著兩堂兄妹的樣子,向祖母規規矩矩地請了安。
老太太點了點頭,看著李廷站起身,問道:「聽人說這幾日,你感了風寒,今日看起來倒是沒有大礙的樣子,可是吃過了葯?」
李廷微微一愣。
老實說,李廷有些「受寵若驚」,老太太一向對李廷不理不睬,今天難得詢問了李廷身體。
李廷簡單說:「是,吃了葯后就沒有大礙了。」
老太太見李廷語氣平淡,甚至可說是冷淡,有些怔然,平時李廷見到她,說話是誠惶誠恐,今天卻有些變化。不過她對賤籍出身的李廷娘親厭惡非常,由此對李廷更沒什麼好感,也不是很在意李廷身上發生了什麼。
李廷衣著整齊,穿著一件半舊乾淨直裰,眸如中秋之月,眉宇之間散逸幾分俊氣,還帶著大病初癒的蒼白,或許是繼承了娘親的關係,模樣有些俊郎。
以往,李廷總是低著頭,一味附和,恭順聽從,不是很令人注意,這一回李廷卻面色平靜,在眾人面前說話絲毫不膽怯。
這樣的李廷,就連跳脫的堂妹李爾嵐也忍不住多看李廷幾眼。
老太太忽然沉下聲:「我又聽人家說,你犯風寒是由於先生罰你,你可知先生為何罰你?」
李廷乖乖回答:「做學生在學業要主動,不該惹先生生氣。」
老太太見李廷知錯,點了點頭就讓李廷退下。
李廷不言不語地站在一旁,並不和眾人聊天。
緊接著,李廷的父親李岩也領著妻子林氏嫡女李惜兒,和小妾杜氏庶子李安來了。
李廷這才看到了親生父親,也看到了弟弟李安,妹妹李惜兒。
「母親。」
李岩表情平靜地見了禮。
李廷父親這一房人丁興旺,來請安的人真不少。
林氏模樣標緻,溫柔和順,面色微白,帶有明顯的病態,隨著李岩之後,也給老太太行禮:「母親」
李惜兒便是林氏之女。
李岩除了妻子林氏,還有一個小妾杜氏。這杜姨娘是一位體格風騷的少婦,穿著百蝶大紅直裰,頭戴著華貴的瓔珞,顯然是很受寵,雖是也是小妾,卻和李廷的娘親不一樣。
杜姨娘看見林氏行禮,也微笑地對老太太道:「母親,我來晚了。」又推了推兒子李安。李安才五歲,脖子上套著金鎖,迷糊地說:「祖母。」
李廷剛穿越來,沒仔細搞清楚父親的情況,對父親的兩位妻妾沒什麼興趣,唯有對她妹妹有一點興趣,目光就落在他妹妹身上。
就是這個妹妹令原身戀戀不忘。
李惜兒,原名是叫作李婉真,惜兒是她小名,也是後來她的花名。李惜兒才六歲,靈巧可愛,看見李安行禮,也俯下身子。
一直以來,李老太太把嫡系孫女李惜兒當作心肝寶貝疼愛,喜愛程度足以叫其他兄弟姐妹嫉妒。李廷看著妹妹忽然想起來了,原身也曾嫉妒妹妹,只是李惜兒冰雪聰明粉雕玉琢的模樣,實在叫人恨不起來,時間一久反而漸漸開始喜愛起來。
李廷一瞬不瞬地瞧著李惜兒,完全忽略了他威嚴的父親。
他來定省有一半目的是想看看這個妹妹。
他感覺有點奇妙。
今後李惜兒名滿天下,但如今她卻是一個天真懵懂,年貌微小的女孩,有著清澈的大眼睛和雪白無瑕的嬰兒臉。除了他,誰能預料李惜兒會成為花妓?
大家唯一看出的只有,李惜兒年貌雖小,卻是一個十足美人胚。
但是看到李惜兒的模樣,李廷也明白為何原身是妹控了。
李惜兒咬著唇,大眼睛顧盼神飛,就要給老太太行禮:「給祖母請安。」
「我的寶貝惜兒,快到祖母懷裡來。」老太太笑逐顏開,心疼心肝寶貝,當著眾人的面,抱起了小孫女。
李廷見狀無語至極,知道祖母疼愛李惜兒,卻也沒想到疼愛到這種地步,對待李惜兒和其他孫子孫女完全兩碼事,這也太偏心了。
老太太看不起青樓女子,殊不知她疼愛的李惜兒就是今後最著名的青樓女子,這可真是諷刺。
杜姨娘望著這一幕,眼睛也要噴火。憑什麼她兒子李安行禮,老太太屁也不放一個,李惜兒還沒行禮,老太太就心疼了。
為了討婆婆歡心,杜姨娘咬了咬牙,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微笑道:「母親,人都來齊了,我看惜兒也是餓了,快讓大家坐著罷。」
老太太掃了眼眾人,家和人美,子孫滿堂,心頭歡喜,淡淡道:「大家用膳。」
李廷自然很願意,他還沒融入這個家裡,不想和這些陌生人多待,巴不得早點結束。
老太太祖母讓一家子各自按照長幼尊卑次序歸座,唯一的例外是李廷被擠到了最角落。
幾位丫環陸續端著美味佳肴,茶果點心上來,又有幾位丫環拿著巾帕站在一旁隨時伺候,屏著息斂著神。
飯桌有飯桌的規矩,大夥安靜吃飯,連咳嗽也不敢。唯一的例外就是李惜兒偶爾會輕聲的咯咯嬌笑。
李廷坐在小角落,不知其他人感覺怎樣,反正他是吃得索然無味。瞧了眼慈祥和藹的祖母,再瞧了容貌端莊的林夫人,再瞧著正襟危坐的父親李岩,最後又瞧了眼冰雪聰明的李惜兒,李廷心裡五味陳雜,他真正的家人和他隔了五百年的距離難以逾越。
在這個家裡,毫無溫暖可言,父親祖母都不在意他,當然這倒也省去李廷幾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