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有鬼
中午的太陽,格外毒辣。
雲裳守在屏風後,看著裏屋的人端著水盆棉布進進出出,然而他們每一次出來,手中端著的盆子裏的水,由清澈見底,變得濃血渾濁。
而裏頭的人,正在施法運功,她一介女流之輩,也不便進去觀望,隻能站在外麵幹著急。
過了大概有一柱香的時間,裏頭的人終於忙完,雲裳便迫不及待地跑進去。
大長老麵色依舊蒼白,隻是臉上比起之前稍微有了些血色。
和尚瞧見他悠悠轉醒,不由鬆了口氣,道了聲“阿彌陀佛”。
“楊施主其實是中了血斑蛇毒,如今發作,恐怕是不久之前就命中的,而且施主強行用內力壓住,所以……”
大長老睜著蒼老的眼眸,哀聲道:“看來我命不久矣!”
雲裳聽到這,也明白過來,原來他自從那日中了血斑之後,就沒有治愈根除,而是用內力強行壓製,所以今天發作了,且性命攸關。
大長老拉過雲裳的手,輕聲說道:“我也活不久了,紫陽派一日不可無長,我這長老之位,由你來繼承吧。”
話音剛落,在場的人個個麵色詫異。
雲裳也摸不著頭腦,“我與紫陽派沒有任何淵源,似乎沒有那個資格繼承楊叔的長老之位吧?”
紫陽派是當今武林除了龍劍山莊之後,排行第二的名門幫派,除了掌門人,就屬長老為大。所以,有多少人為了當上長老之位爭得頭破血流。
楊叔招了招手,雲裳立即覆耳過去。
“這紫陽派,其實是你爹名下的幫派,當年由他一手創立,如今也由你一人繼承,理所當然。”大長老壓低聲音,對雲裳說道。
雲裳聽完,掩不住心中的驚蟄,沒想到她雲家竟然強大到這種地步,武林第二的門派,居然還是自家老爹創立?
究竟還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
這件事過去後,大長老爭取在這幾日把門派裏的武功絕技都傳授給她,而且還特意請了雲洛沉來輔助雲裳。
雲裳擅長用鞭,而大長老死活要她學劍,因為紫陽派的武功門路,就是以劍為首。
這幾日的嚴格訓練,雲裳簡直是苦不堪言!
月色溶溶,樹影婆娑。
她望著夜空中那輪明月,腦中突然閃過那張淡然儒雅的麵孔。雲裳心中暗歎口氣,不知他此時此刻究竟在哪?
就算知道他的下落,那又如何?她已經嫁了人,和他怎麽說也不會再有交集!心下苦悶,便飛出窗口,出門透透氣。
夜色昏昏沉沉,秋風習習,血紅的梅花在月光下,綻放得格外妖豔。
雲裳驀然想起第一次來龍劍山莊時,所見的那片梅林,很納悶為何秋季就有梅花。
雲裳飛身下來,腳剛落地,就聽見梅林裏傳來一聲聲縹緲的哭泣聲……
雲裳頓時毛骨悚然,又驚又怕,可心裏又忍不住想上前一探究竟。
剛邁開步伐,突然,腳下被一片陰涼的握住,那片陰涼,像極了一雙手……
雲裳慢吞吞地低下頭,小心地看向自己的腳——一隻斷截的手臂此時正伸出五指,揪住雲裳的褲腳……
她嚇得說不出話來,忽的,一陣陰冷的寒風吹來,雲裳驚悚地抬起頭,隻見不遠處,一個白衣飄飄,長發披蓋的“人”輕輕移動,僵硬地向雲裳飄來。
離得越來越近,就越能看清那個“人”的麵容。
白得嚇人的臉,凹凸不平,一雙陰鬱的眼睛,充血通紅,黑色的薄唇染著血,此時對著雲裳,揚起一抹詭異的笑。
雲裳驚得靈魂險些出竅,回過神來,趕緊邁開雙腿,可是,腳下被那隻斷手給抓住了,怎麽也挪不開半分!
雲裳盯著那白影漸漸逼近自己,額頭上的冷汗不由潸潸而下。
她心急如焚,一把抽出腰間佩戴的長劍,用力砍斷抓住自己褲腳的手!
那隻手濺出了黑血,緩緩鬆開雲裳的褲腳。
雲裳大鬆口氣,還好這幾天的劍法不是白學的!
抬頭時突然聽見梅林的小路上有人的腳步聲,雲裳心中暗喜,於是施展輕功奮力跑出梅林。
雲洛沉一襲黑衣,手裏拎著一壇酒,正往梅林走來。
雲裳仿佛見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把撲向他,像八腳章魚一樣,把他整個人纏住。
頭埋在他的胸口,手指著那片火紅的梅林,急聲道:“那裏……那裏有鬼!”
雲洛沉無語地睨了她一眼:“怕是你自己心裏有鬼。”
雲裳見他不信,心裏更是氣急,“那好,你自己進去,到時被鬼吃了,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雲洛沉望了她一眼,不再說話,拎著酒壇繼續前往梅林。
雲裳見他當真進去了,心裏把他家十八代祖宗全都問候個遍,便跟著上前去,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這死麵癱被鬼吃了吧?
“我都跟你說了這兒有鬼,如果等下鬼來了,你就躲到我身後吧!”雲裳手裏握著劍,一臉臭屁地說道。
雲洛沉嘴角微抽,剛剛不知道是誰,嚇得整個人都掛在他身上。
血紅色的梅花從樹上輕輕飄落,風一吹來,冷冷的暗香撲鼻。
雲裳打了個噴嚏,不知為何,她總感到陰風陣陣,縮縮脖子,下意識的回過頭——
一張白得像紙的臉,此刻正離她隻有一步之遙!
“鬼!有鬼!”雲裳口齒不清,嚇得扯了扯雲洛沉黑色的衣袖。
雲洛沉隨著她回頭,卻見前方一陣冷風拂過,半個鬼影都沒見著。
他劍眉輕皺,不再理會她,繼續走自己的路。
雲裳不信這個邪,忍不住再次回頭,卻見那個白衣正僵硬地飄在那兒,原地不動的,血紅的眼睛盯著她。
雲裳愣了愣,恍惚間感到脖子一涼!
她猛然彈跳起來,那鬼的手冰涼涼的,灰黑色的手指握住她的脖子!
“雲洛沉!!”
雲裳這會兒想死的心都有了,敢情雲洛沉的肉眼看不見這隻鬼的,偏偏就她自己看見了。
雲洛沉淡漠地望著雲裳,這丫頭動不動就喊鬼的,不知哪根筋搭錯了。可抬眼看去時,卻沒見到她口中所說的那個鬼。
雲裳氣得差點咬碎一口白牙,這隻鬼明明就在眼前,而且脖子上的冰涼手感,證明這隻鬼的存在。
正當雲裳愁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感覺身子一輕,仿佛被人抱了起來,嬌小的身子窩在他溫暖的胸懷中。
她微微抬頭,對上他的冷眸。
雲洛沉抱著她,走向梅林的深處。
夜色正濃,梅香馥鬱,一座小小的墳墓在秋風中,顯得格外淒涼。
滿樹的梅花飄落,零零碎碎的,鋪蓋在灰色的墓碑上,平添了一抹觸目驚心的豔紅。
雲洛沉看到地上的墳墓,沉默了半晌,便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隨後,打開酒壇,冷冽香濃的酒味瞬間在空氣中四溢,和梅花的香氣混合在一起,使得梅酒的香味更加醉人。
雲裳驚訝地看著他將烈酒灑在墳墓的泥土上,不禁問道:“你在祭拜誰?”
“我母親。”
雲裳驚悚,忍不住心想,既然這個墳墓裏麵是他老娘,那剛才那個鬼,該不會就是他老娘的魂魄吧?!
“我方才見到你娘的鬼魂了!”雲裳一著急,不由說出口。
他隻是淡淡地盯著雲裳,“我知道。”
“你剛才不是沒瞧見嘛?”雲裳不禁問出自己心中的迷惑。
雲洛沉緩緩地走到梅樹下,隨手折下一片葉子,放在唇邊輕輕吹奏。
孤冷的旋律在寂夜裏響起,雲裳坐在他身旁,看著他閉著眼睛吹奏。
直到一曲完畢,他才說:“我父親從五年前,便遭人刺殺暗害,死於非命。我娘……”他驀然停下,伸手撚碎一朵梅花,語氣倏地冷了下去。
“我父親死後,那些賊人貪戀我娘的美貌,就在這片梅林裏,將她強行汙辱!”
他也不知為何,竟然願意對她傾訴心中苦痛的心事。也許是一個人孤獨太久了,耐不住寂寞了吧?
其實他知道,也看到,那個白衣鬼,就是他母親的魂魄。
每年的這個時候,他母親的魂魄便會受到波.動,靈魂會從棺材裏出來,四處遊蕩。
可是,她不會傷人。
她最愛梅花,最愛梅酒,喜歡梅花和酒氣混合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