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山雨欲來時（下）
三人一時都愣在了原地，林霽早已從他們的視線裏消失了，從山崖看下去，隻能看見霧色茫茫。
“.……不知凝湘姑娘可願意下崖去看看……”明明是商量的語氣，卻如霧一般清冷。
“我想，應該沒有這個必要了吧。”慕容凝湘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短刀。
“在沒有確定他已身亡之前，我總是不放心，何況我想，姑娘也要給王爺一個滿意的交代吧.……”
“你！”木冰身上的衣服已經被血色染透，泛出一種奇怪的光澤，慕容凝湘回頭時，他的臉色已慘白如紙，這讓慕容凝湘心中的怒氣一下子消散了許多，“你又是何必呢.……”
“這隻是責任而已，若是連做一個殺手都不合格，我還能幹什麽呢……”木冰的語氣有些落寞，慕容凝湘隱隱覺得木冰的身後一定有個不為人知的故事。
“你不要再說話了，我們先回客棧。”木冰身邊的紫衣女子一直沉默著，這時卻開了口，“剩下的事我來和姑娘說便好，你先休息一下，相信我！”
紫衣女子的話似乎起了作用，木冰安靜了下來，任他二人把自己帶回了青雲客棧，或許真的是傷的太重，紫衣女子為他敷上了藥就沉沉睡去了。
慕容凝湘隻是在門外等著，看紫衣女子煮著爐上的藥。這兩個人的關係她總覺得有些看不透，像是朋友，像是兄妹，卻又像夫妻那般嗬護彼此。
“好了凝湘姑娘，我們出去說話吧。”不久，紫衣女子終於停了下來，出來關了門。
“我知道姑娘一定奇怪木冰為何會這樣固執，其實我們何嚐不覺得是姑娘太過於仁慈了，一個殺手，需要的是穩重與絕對的殘忍。當年我也是和你一樣，總願意放過別人一次，可是別人哪裏肯放過你，家破人亡便是我的結局。這個世道，好人總是沒有好報的，所以我決定做個出色的殺手。隻有這樣，你才能活著。為王府效力的不止我和木冰二人，身邊的人走了一個又一個，這些都在提醒我，我必須狠下心。這就是個你死我活的世界。”
“.……”慕容凝湘一時沒了話。
紫衣女子頓了頓，聞了聞空氣中淡淡的青草氣息，“木冰也一樣。他之前也有安穩的人生，還不是被逼到了這一步。當年他誤殺了人，犯了死罪，是王爺救了他。王爺對於我們來說，有再造之恩，所以對於王爺的命令，我們是一定會服從的，哪怕是，交出我們自己的性命。”
“阿竹.……”慕容凝湘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似是憐憫與同情，把自己的性命交在了別人的手上，當然是有許多分的無奈，可是她一時忘記了，自己，又何嚐不是這樣呢。
“姑娘若是覺得為難，這事便由阿竹去做，隻是請姑娘幫忙照顧一下木冰。”
“還是你留下來照顧他比較好，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慕容凝湘反手扣住腰間的短刀，轉身下了樓。
阿竹盯著慕容凝湘漸漸遠去的身影，眉眼不自覺得蹙了起來，轉身又推開了門，進了屋子。
慕容凝湘尋到山崖下時已經是夜裏。
四處都是黑的，她手裏的火把像是夜空中的一點繁星，孤獨的閃爍著。慕容凝湘抬頭去看，烏雲濃重，想來青雲的雨天又快到了吧。
若不是來假扮這個身份，她或許一輩子都不知道青雲這個地方。她喜歡這個地方，喜歡與世隔絕的感覺。
四周的黑暗襲來，讓她的心裏也浸入了一絲寒冷。她好像找不到當初那個自己了，沒有煩惱的自己，或許阿竹是對的，總有一天，她也會變得心狠手辣。或許在她決定留在嘉熙王府的那一天，就注定了自己的一生是孤獨的了吧。
瀑布的聲響傳來，截斷了她的思緒。她抬頭去看，近處的山崖模模糊糊的露出個巨大的投影，應該就是這裏了。循著瀑布應該就可以找到他了，想來木冰不放心的緣故就是這瀑布吧，不過這麽高，林霽真的可以生還嗎？
找了許久，並沒有發現一絲林霽的影子，想來在夜裏是無法尋得了，隻能明日再來看看。慕容凝湘已尋了一個時辰，並未找到任何線索，便想找處地方歇歇，不想剛順著水流轉了個彎，就看見了不遠處的一點微光，這麽偏僻的所在，居然也有人家？！
這微光讓慕容凝湘心中微微一動，溫暖之感輕輕浮動起來。
等她到了近處，才發現那光不是屋內透出來的，而是屋簷上的。這戶人家，似是在為路人引路。她猶豫了一下，抬手輕輕叩響了木門。片刻後，屋內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門栓發出輕輕地吱呀聲後，便開了。屋內站著一個姑娘，看起來，也就是十三四的樣子，山野之民，總是淳樸的。
“還以為是阿爹呢。這位姐姐，請問你有什麽事嗎？”眼神中多了幾分警惕。
“不知姑娘是否方便讓在這裏借住一晚？”
“姐姐原來是迷了路，”這姑娘忽然笑道，“自然歡迎。我還以為，姐姐是官府的人呢！”
“怎麽，你還怕官府的人。”眉眼多了幾分笑意。這個姑娘稍一接觸就能發現性子頗是活潑，這讓慕容凝湘難免多說了幾句。
“我叫筱嘉，姐姐叫我小嘉就好了。”聲音從前麵傳來，這姑娘隻是在前麵走著，沒有回頭，“告訴姐姐一個秘密，今天我在這河中救下一個人，看他的衣著，應該是越獄或遭人追殺的人吧，姐姐來，我還以為是來抓他的呢.……”
慕容凝湘腳下忽然一頓，這人，莫不是林霽？！可是，他怎麽會像是越獄的人呢？！
“姐姐你怎麽了？”小嘉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停了下來，忙回頭去問，卻看到慕容凝湘此時的表情，似是有些奇怪。
“沒什麽，小嘉，這個人，我可以見見麽？”
“這.……”慕容凝湘的表情讓她心中有些疑惑，一時難以決定。
“哦，我弟弟林霽前幾天不小心從山崖上掉了下來，我是因為來尋他才到這裏的，我叫林黛濃，是青雲的人。我隻是想知道，這個人，到底是不是，我的弟弟。”
“這樣啊.……好吧，姐姐你跟我來。他傷得太重，我便把他放在藥廬了，阿爹已經給他上過藥，應該沒有什麽生命危險了。”小嘉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慕容凝湘忙跟了上去。
難道，林霽真的沒有死？！
藥廬裏的草藥味極濃，聞不出是什麽味道。推開門，慕容凝湘就看見了白色帷帳下的林霽。
果然是你，林霽。你的命，還真是大。慕容凝湘忽然握緊了袖中的短刀。
慕容凝湘的目光漸漸被一旁掛著的衣服吸引，不由牽了牽嘴角，怪不得小嘉會覺得他林霽是逃犯呢，衣服竟然已經被樹枝刮的破碎，看不出以前的樣子了。真是個天真的丫頭，若真的是逃犯，你還是要收留的麽？
“姐姐，這人可是你要找的人？”小嘉看了看床上的人，又回頭來看慕容凝湘。
慕容凝湘一時不知該有怎樣的神色，愣了愣，才道，“是，正是。”
“看來我們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姐姐可是要帶他走？”聲音中忽然多了幾份急切與不舍。
慕容凝湘抬眼看了看這個姑娘，或許林霽，不用死在她的手裏，“不，我不會帶他走。小嘉，我把他留在這裏，你可願意照顧他？”
“我……我願意。”
慕容凝湘不由笑笑，這個小姑娘，似乎是比自己想的勇敢許多。幸好手中還有木冰給的幻城，就讓他忘記這一切吧。
“小嘉，我弟弟既然被你所救，就是緣分，我們家將有一場劫難，我不希望他回去，所以希望你不要告訴他他的身份，就讓他一輩子都在這裏住下吧。這些，是我的一點心意。”慕容凝湘遞過去一些銀票。
“姐姐這是做什麽！”小姑娘麵露怒色，倒是可愛。
“這是給他的，這也是我這個做姐姐的最後的一點心意，怕是，我們今生都不會再見了。小嘉，我想單獨和他呆一會兒，明天，他便叫林宇，隻是這大山深處的砍柴人。放心，他會忘記一切的，隻希望，你們好好的過下去。”慕容凝湘你的謊話倒是編的夠好，不知，又是否可以騙過世人。
“我答應姐姐，小嘉還要去煮藥，就不打擾了。”小姑娘收拾好案幾上的藥碗，關門走了。
慕容凝湘看著床上不省人事的林霽，手中握著的幻城又緊了緊，終於還是靠近了他。
林霽，放心，你會很好的活下來，忘記一切，等你醒來，你會有個安穩的人生。這樣的生活，我是羨慕的，卻是求不得。
失去記憶與武功的代價，我願意付，卻沒有人，成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