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落花人獨立(下)
要不要回府呢,沈煜軒有些猶豫。
沈靖平日給他的印象隻有威嚴,如今,又多了些陌生。昨日,他尋得了一塊玉玨,打算當作沈靖的壽辰禮物送給他,收集玉石是沈靖的最愛,送這塊玉玨沈靖應該會很高興的吧。
沒想到他去沈靖的書房時,已經有另一個人到了那裏。窗外風雨淒淒,屋內人的話,有些隱隱約約,聽不清楚。他沾了些雨水,在窗戶上的不起眼處捅了一個小洞。
屋內,沈靖正端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在專心的批注。他的對麵,隻能看見一個白衣的人影,身材瘦弱。
過了許久,沈靖才抬起了頭,“你便是閑雲小築的主人?久仰大名。不知緹寒公子到我這靖王府所為何事?”語氣有些尖刻。
“我今日來拜訪王爺,是想送王爺一件禮物。”這人的聲音比沈靖清亮,是個少年,緹寒,不正是前幾日見到的那人麽,湘兒的朋友。
“哦?本王倒想看看。”沈靖似乎來了興趣。
“就在這裏。”緹寒放下手中的錦盒,“我想,王爺一定很喜歡。”
沈靖將錦盒輕輕打開一個縫隙,瞥了一眼錦盒中的東西,果然,這個少年已經知道了。沒人發現,沈靖眼中的殺意漸濃。
“怎麽樣,王爺可滿意?”緹寒的聲音有些顫抖。
“很是滿意。”沈靖轉了轉手上的戒指,伸手點燃了桌上的香爐,又加了幾勺香料,頓時,像荷花般清爽的甜氣迎麵撲來。
“明人不說暗話。緹寒今天來,是為了二十年前的一樁事,這件事,王爺應該十分清楚。”
沈靖頓了頓,似乎是在考慮該怎樣回答。
“你是說,清洛坊滅門一事吧。是的,本王很清楚。”沈靖的直白讓緹寒一愣。
“果然是你。”咬牙切齒。
“沒錯,是本王。沒想到,當年放你一條生路,你反而不珍惜,如今,竟親自送上門來了。”
“放我一條生路?明明就是你沒有理由殺我們。說什麽盜匪,都是你假扮的吧,巧的是,那一天我和母親不在,因此才躲過了一劫。”
“別以為本王不知道你們母子還活著,我是王爺,若是想置你們母子於死地,還不像碾死一隻螞蟻那麽容易。”沈靖的語氣十分不善。
“那是因為,王爺你知道我們並不知道真相,若是我們知道,還能活得過一日?!這麽多年,我可是一直在找你。蒼天保佑,讓我找到了這塊玉佩。”緹寒更是激動。
“若你們清洛坊不是洛陽首富,沒有這對玉佩,便不會有當年之劫。”
“這便是你的理由?真是可笑。”
“自然隻是一個方麵。當年看你們家勢力漸大,本王本想與你父親合作,可是你父親不肯,本王這麽做,也是他自己的抉擇。”
“我父親當日的選擇,再正確不過了。沒想到靖王爺表麵上留下了美名,也不過如此。”緹寒甚是不屑。
“人活在這個世上,總要一些手段。像你這樣,定是不長壽的。”
“我今日來,本隻想問一問原因。現在看來,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緹寒說罷,從袖中取出匕首。
“年紀輕輕好大的口氣。放心吧,今日就送你和你的家人團聚。你聞這香,是不是清新宜人啊,不知緹寒公子可還記得幾年前的靜國公主之死,近日也算你幸運,和她死在同一種毒藥上。”
“原來,是你毒死的公主!這香,若是毒藥,你豈不是也不能久活?”緹寒道。
“果然還是年輕。我自然是有解藥的。這解藥,正是在我的硯台中。”
“沈靖,你造了這麽多的冤孽,一定不得好死!!!”緹寒漸漸覺得呼吸有些困難,拿刀的手漸漸僵硬無力,鐺的一聲刀便落在了地上。
“本王再不得好死,你也無緣得見了,緹寒公子。不久之後,你便會窒息而死。我看在我們兩家認識這麽多年的份上,會將你好好安葬的,哈哈哈哈.……”
“你,你……”緹寒隻覺得頭開始昏沉,窒息感更盛。
“還真是不甘心,卻又能奈我何?”沈靖勾了勾嘴角,露出一個淺笑。香爐中的香料已經燃盡,沈靖將香爐的爐蓋封住,又放回了原處。
等屋內的香氣漸漸消散,緹寒已經斷了氣。
“瑜季。”沈靖聲音大了些。身後的屏風有些輕微的響動,不久,陸瑜季從屏風後走了出來。
“老爺,有什麽吩咐?”
“他進來,可有人看到?”沈靖問道。
“隻有幾個護衛丫鬟看到。”
“把他抬下去厚葬了吧。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是王府來了刺客,已經自盡了。”
“是。”陸瑜季說罷,轉身向房門走去。沈煜軒在門外站了幾個時辰,早已渾身酸痛,見陸瑜季要出來,忙轉身想走,不巧身體有些僵硬,碰的房門也一響,不過因為雨聲的遮蓋,聲音小了許多。
“什麽人?”陸瑜季似乎感受到了外麵的氣息,急忙問道。等推開門,外麵卻空無一人。
“怎麽了?”沈靖剛剛起身,見陸瑜季慌忙的出去,問了一句。
“沒什麽,隻是風雨聲罷了。老爺休息吧。”門吱呀一聲關了起來。
沈煜軒呆呆的站在牆角處,腦中一片空白。若不是親眼見到,他真的不相信自己的父王還有這麽冷酷的一麵。沈月,竟是被自己的父親所殺。今日,又多了一個無辜之人。
是,他父王的事他從來不懂,可是他知道,他父親做的這些都是不對的。
但是,他又能怎麽辦呢,這個人,畢竟是自己的親人,他又能怎麽辦呢?!
一夜未眠,窗外的風雨聲怎麽聽都像是那些冤魂的哭喊聲。他忽然不知該怎麽麵對沈靖了。
第二日早上,他心中苦悶,本想找慕容凝湘訴說一下心中的矛盾,沒想到他去的時候,隻有茶姹自己在謫仙居。
“姑娘不在,茶姹也不知姑娘去了哪裏,隻是聽見府中來了個刺客就跑出去了,連傘也未拿。”茶姹似是在抱怨。在慕容凝湘的身邊久了,不自覺的就開始關心起她來。
“我知道了。”還能去哪裏呢,定是去了緹寒那裏吧。沈煜軒撐了傘,就向閑雲小築那裏走去。
一推門,就看到了慕容凝湘的身影,寬大的淺黃色衣服早已被雨水打濕。
“在這裏淋雨,不冷麽?”還是問了一句。
慕容凝湘似乎是知道了一切,看來,也是對自己的父王失望了吧。
他從閑雲小築出來,就開始猶豫,該去哪裏呢?慕容凝湘說得對,其實他們都需要一個地方來安放自己。
沒有了油紙傘的遮擋,他的白色長衫很快也濕了。
回憶漫來,那一年,他們還住在長安。沈靖那時很忙,平日很少來看他,在院子裏碰到,也總是不肯停下與他玩耍。他難過,便問尹歆煙,是不是沈靖不喜歡他。尹歆煙隻好說,沈靖是太忙。
後來,他們搬到了洛陽。有一年因為房屋檢修,他趁著大人不備,悄悄上了屋頂,卻不小心摔了下來。這一次受傷,害他在床上躺了半年之久,而他的父王,好像隻看過他三次,有一次,還是為了來數落他。
尹歆煙也很是奇怪,沈煜軒是王府長子,平日也是討人喜歡的,沈靖沒有理由不愛這個孩子。
可是若說不喜歡孩子,等兩年後沈棠鳶出生的時候,沈靖卻是截然不同的態度,簡直把她當成了掌上明珠。
他小的時候隻是覺得父王不喜歡他,便事事都遂了沈靖的意,沈靖讓他辦得每一件事,他都力求完美。
可是,現在,他才知道,他的父王遠遠不是自己平日裏見到的那樣。
“少爺,少爺您在這裏啊。可有見到慕容姑娘沒有?”是陸瑜季。
“什麽事?”沈煜軒的語氣很是生硬。
“王爺今早起身去了長安,說是讓奴婢通知姑娘一聲,三日後在長安的嘉熙王府集合。”
沈煜軒一聽,不由皺起了眉。
“少爺不是早就知道,家裏豢養的哪是護衛,明明是殺手。既然知道,又何必為這些事情徒增煩惱呢?”陸瑜季道。他知道昨日在門外的,一定是沈煜軒。
聽見沈靖的話,許是會失望的吧。他還沒想到,該如何解釋,不,該是掩飾才對。
“陸伯伯,我明白您的意思。”
“傻孩子,你父王做的這一切,還不是為了這個家,為了你麽?!你是世子,王爺的兒子,這個,是改不了的了。我也希望,你能體諒他一下。想當年王爺被囚禁,差點命喪長安,今天,一切都來的不易啊。我想,王爺對世子過於嚴厲,隻是想鍛煉您罷了。”
“我知道了,隻是一時還想不通而已。慕容姑娘的事,還是我去轉達吧。”
“好,那老奴就回去了。”陸瑜季伸手將油紙傘遞了過來。
沈煜軒看陸瑜季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遠處,心中忽然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