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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山谷之上,流風激蕩

  「誰?」


  監牢門口,兩名看守見一人踱步走來,厲聲喝問。


  「白璇璣!」


  白璇璣?……兩人互相看了一眼,攥緊了出鞘的刀,倒不是因為二人視白璇璣為敵,他們人微言輕,論修為連凝元一層也未突破,自然不敢。主要是這白執事自入主三聖堂以來從未來過這幽怨之地,加之李大仁長老在清晨的春赦后特地吩咐過他們嚴加看守要犯,所以才提起一百個小心。


  借著牢門前十隻油松火把散發的光,兩人依稀見一身浮雲遮月圖案黑色長衫年輕男子邁步走來,又走近幾步,眉宇輪廓大致看得清楚,微微白皙臉上,雙眼狹長,似醉還醒盡顯慵懶之態,眉心偏左一顆痣,不是白璇璣還能是誰!


  「參加執事大人!」兩人單膝點地,施禮道。


  白璇璣抬手,示意兩人免禮,簡單詢問兩句跟著牢內應侍進了監牢。這監牢地上一層,地下兩層,白璇璣進去的時候,牢頭正在提審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是市坊的一個小販,因為沒有給某位長老供奉,被打得皮開肉綻,一個勁的哭爹喊娘。


  牢頭過去給白璇璣行禮被那中年男人看到,於是嘴裡一個勁地喊大人救命,結果被獄卒拿鉤子從下頜里穿透,昏死過去。白璇璣沒有什麼表情,囑咐牢頭不要叫人跟來,自己辦點私事。


  牢頭在三聖堂監獄的日子已久了,在他眼中三聖堂就是李大仁的,縣官不如現管,表面上客氣,心裡根本沒把白璇璣的話放在心裡,打了個眼色,派剛才下手狠毒的酷吏悄悄跟著白璇璣看他有什麼企圖之後,便又讓另外的獄卒潑水澆醒中年男子,準備繼續使用酷刑伺候,忽然,一顆頭顱毫無徵兆地滾到了牢門口。


  旁邊潑水的獄卒擼著袖子,嚷嚷道:「老大,他還不醒,用水怕不行,用烙鐵還是用鋼錐?」


  牢頭兩腿一軟,早就跌坐在地,氣急敗壞道:「用……用你媽的頭!不想死的趕緊跟老子滾外面去!」


  監牢里重歸黑暗,只有最裡面的重刑犯牢房裡傳來斷斷續續的呻吟間或喊冤的聲音,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從手腕粗的精鋼牢房內溢出來。


  蠟油燈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披頭散髮,衣衫浸血,兩臂被鐵鏈固定在牢房角落,左右兩隻腳則被鐵杴釘在地上,疼得他瑟瑟顫抖,但每一次顫抖都會引起傷口劇痛,因劇痛他無法自控地蜷縮起身子,聽到腳步聲,少年猛然抬起頭,兩行血淚在臉上蜿蜒而過,慘不忍睹。


  「李長老!李長老——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如果我有半句謊言,天打雷劈,萬箭穿心,求你放過我吧,我受不了了!」


  「我不是李長老!」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


  少年努力地抬起頭,用僅僅能接觸到的肩膀蹭了蹭模糊帶血的眼睛,微微模糊的光線依稀能看到一身華服的男子站在監牢外,用那雙狹長的眸子看著自己,「我從外面路過時,聽到你在叫我……」


  「執……事?大人!」


  少年忍不住嗷嗷哭起來,不過僅僅是兩聲后,喉嚨里就發出咯咯噎住的聲音,是他強忍住哭聲發生的膈肌痙攣,少年嘶啞請罪道:「執事,大人,小人……小人眼睛里被,被他們灌了,灌了辣椒水,剛才沒有看到大人,求……求大人原諒!」


  「嗯,這不怪你!」白璇璣背負雙手,微微躬著身子打量著他,好整以暇道,「你叫我有什麼事?」


  「小人叫明順,慕執事大人威名從息風郡趕來,想在大人麾下以死效命,卻不成想橫遭牢獄之災,求大人查明,救救小人!」


  「嗬,你的意思是想為我效忠,還是讓我搭救你!?」


  「大人慧眼如炬,小人不遠千里來到這裡為的就是效忠您,但如今這步田地……再久一些,小人就會成為殘廢,到時,到時只怕……沒有機會為大人效死!」


  明順低頭看著兩隻漸漸麻木的腳,淚水涌了上來。


  白璇璣幽幽嘆了一聲,道:「來到三聖堂你大概也聽聞了一些事情,白某見你坦誠也便直言不諱,如今這三聖堂明裡是由我主持,其實誰不知道是周夫人以及幾大長老間的博弈,白某隻不過是台前的傀儡,去年被刺重傷后積弱已久,日前又添新傷,已無力控制大局。你的事這兩派人必會大做文章,我不放心過來看看,沒想到小兄弟你殺生成仁,為了白某寧願慷慨赴死,適才你說沒有機會!非也,非也!這便是最好的機會,若沒有小兄弟捨身,白某這關想安然度過乃痴人說夢,明順,你且放心,白某也是重情重義之人,你死後,必當厚葬,放心去吧……」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白璇璣搖頭感嘆,似不忍再談,轉身離去。


  「大人!大人!大人——」


  明順撕心裂肺的聲音喊住了白璇璣,「我說謊了,我說謊了,白大人,我不甘心,我不想死!該死的是李大仁,他讓我誣陷周夫人,無異於害我,我不順意,他便百般折磨我,我與他無冤無仇,為何要欺凌於我頭上?」


  「……若人都知為何,要神何用?若萬物平等相敬,要天何用?你若不服,你滅神崩天便可!」


  「我不服,我不服,我要李大仁跪在面前認錯,我要所有欺我辱我傷我賤我之人悔、恨、惴惴不得安!」


  寂靜的監牢里鐵鏈的聲音嘩嘩作響,明順腳上被鐵杴貫穿的孔中小股小股的血往出迸濺,白璇璣微微發怔,雲煙過往的歲月里,斷魂困神鎖將他肉體戳穿,根基震碎,靈魂無時無刻再消磨,這種痛苦遠超這少年,而這對心志彌堅的他還不算什麼,最痛苦莫過於在地老天荒永恆無盡的歲月里竟無一人聽他傾訴,若身死道消,怕是連個記得他的人也沒,但熬過來了……


  「人生來脆弱,無異芻狗。


  任天之寂,任地之棄。


  若不爭片刻須臾,生不如死。


  大丈夫,寧為玉碎,寧立危牆,熬得過,天地與我有一無二!


  熬不過,要麼苟延殘喘,要麼塵埋土掩,喊什麼冤!


  所謂公平,不過是弱小者魔障!

  不過是大道者食之無味的施捨,食之卑賤,寧可餓死,翻了這天!」


  逼仄的監獄,腐朽的空氣,無助的冤魂,每一根屬於牢門被束縛的精鋼都扭曲變形,粗壯的木柱木屑迸濺,木心炸裂。


  山谷之上,流風激蕩,一道無形無色之氣以肉眼察覺之勢直衝霄漢,大片大片雲彩撕裂,千丈內夜空澄澈。


  白璇璣重新張開眼,依舊是那副平淡無奇的慵懶,半側著頭道:「鳳翔於天,龍盤於宇,蛇鼠混與一窩,你既然口口聲聲為我效命,那我便信你。若你有命出來,到道場尋我!出不來,只不過是一場荒誕大夢,忘了即可,把你那叫囂的臭臉收起來,速速想法子吧,否則明年今晚怕就是你的忌日!忌日,呵呵……反正你如螻蟻,誰又在乎!」


  白璇璣身影沒於黑暗,明順噙著滿嘴的猩紅,怔怔無語,分明感覺執事大人剛才內心起了莫大的波瀾。


  片刻,聽到牢頭呼呼喝喝的聲音傳來,明順啐了口血,愴然一笑,兩眼卻閃動著異樣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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