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獻祭
「請講。」
「你是否受過重傷差點死掉,然後去東部給蠻族醫治?」
陸飲冰挑了挑眉,「你說得很對,繼續講。」
歲蘭道:「蠻人素有『巫醫』一說,他們雖也有著基礎的藥理知識,但用處卻不大,他們更多使用巫術救人。其中有一種特別陰邪的法術被稱作「靈替」,就是用人的靈魂來醫治。」
陸飲冰聽到這裡,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難道是用靈魂身上的某個部位替換掉受傷的身體部位嗎?」
歲蘭道:「你很聰明,那一招替換了靈魂,可惜並不是全部的靈魂,你的手、你的腳,甚至是一塊皮膚都可能被替換掉了。你確實拿了死人的東西,它們無時不刻不想奪回來。」
陸飲冰道:「這是我見過最差的大夫。」用幾百上千的人命換一條人命,更諷刺的是這個人多半活不到第八天。陸飲冰感到好奇,「你知道得如此詳細,難道曾經見過與我一樣的人嗎?」
「這件事情,你可以好好討教拾叄,就是那個對你沒有好顏色的繃帶小弟。」
「嗯,你這麼說,難道他.……」
「他戰勝了惡靈。」歲蘭急不可耐地抽上了旱煙,吐息數口,接著道:「可是他也付出了慘痛的代價,我記得四年前吧,他和死狗一樣橫在外面的時候,我差點以為那副身體是某種動物的殘骸。」一想到當時那幕,歲蘭竟然暫時忘記抽煙,「他只對我說過這件事情,你可不要把我賣了。」
拾叄就在那裡坐著。
他好像努力融入這裡,可就像野狼與野狗,它們們雖然很相似,歸根到底是決然不同的動物。
陸飲冰從他背後走近,即將接觸的一剎那,拾叄反身將匕首刺出。
「是你。」他將匕首收起來。「這裡認識我的人都會從正面和我打招呼,而不是從背後偷偷摸摸地接近。」
陸飲冰在他旁邊坐下來,「你們寨主告訴我,說你曾經也和我有著相同的困擾。」
「嘁,我知道她嘴巴是管不住的。」
拾叄將雙腿盤起來,因為鬼族身體比例使然,只有這樣的坐姿才令他比較舒服。
「就算知道了,你也趁早放棄這個想法。」
「為什麼?」
「因為擺脫惡靈的方法,就是失去你最喜歡的東西。」他提及一種有關於「獻祭」的方法,將自己最愛的人獻給惡靈,滿足他們的一切。遙遠的烏骨嶺,一場大火焚毀了一切,他的自尊、他的榮耀、他最親最愛的人,他的一切。
「這還不夠,你必須在悲痛中拿起自己的武器,把他們一個個殺死。」
「為什麼?」
「他們就是要你受苦,看著你變成死狗一樣的怪物,然後實體化將你殺死。」
「而你就趁他們實體化的時候殺了他們,同時也就殺死了自己所愛的人。」
這是最艱難的選擇。
哪怕鬼族這樣冷血的族群都免不了猶豫,拾叄說:「我頭上的犄角是我妹妹砍的,不過她再也不會出現了。」
陸飲冰得知這樣的事實,卻沒有太大的表示,他說:「惡靈憑什麼認定哪些是你最愛的人,他們實體化後有多強?」
拾叄道:「他們並不強,但就是有辦法找到你最不捨得的那個人,到那個時候,你的劍能不能和現在一樣快?」
陸飲冰道:「今晚我就結束這場噩夢。」
「你。」拾叄猛地揪住他,「你!你最好還是考慮一下,這個選擇絕對會讓人後悔。」陸飲冰道:「你或許會後悔,但我不會。」
「難道人命對你不值一提?」拾叄揪得更緊。
「一個為了自己苟活而害死所愛之人的殺手,真有臉教訓我。」
拾叄的手忽然松下來,他那雙毒蛇般恐怖的眼瞳此刻卻只剩下寂寞。他只希望陸飲冰不要再犯他的錯誤,那種地獄般的痛苦遠比他身體所承受的創傷厲害百倍。
一到夜裡,陸飲冰確實離開。拾叄聽見寨子外的夜鶯在叫,好像嬰兒的啼哭聲。今天夜裡也很昏沉,烏雲徹底蓋住了月亮,只有隱約的朔光鋪在樹叢之間。陸飲冰一個人躺在密林之間的大石頭上,他能感受四處的風聲,那些惡靈不久后又將從地獄湧出,攻擊著他的精神。
「給我、給我們.……」那聲音逐漸變得真實。陸飲冰哈哈大笑,「可不能隨便給你們,你們不是很想讓我痛苦嗎?」他將傷口撕開,那鮮紅的血就將整塊石板都染紅了,他冷冷地說:「獻祭。」
「他說了啊,他終於開口了。」「六年,整整六年啦!我們要讓他體會最絕望的地獄,最恐怖的真實。」惡靈們在天際高高徘徊,它們凝聚成一到怪異的粉光,幾乎射穿了雲層。它們忽然剎住,和死狗一樣從天上隕落。
那些交織破碎的惡靈吼聲若翻譯成人類的語言,恐怕就是無盡的怨恨與痛苦,「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它們根本無法理解現在的情況。
當它們侵入陸飲冰的精神世界,但他們尋找他最親最愛的人,卻什麼都看不見。
一片黑暗。
黑暗中有光,唯一的一道光。惡靈們在他內心橫越了數千萬里,才找到這樣的一道光,難道那就是他的秘密,那就是他深藏在心底所愛的人?它們怪叫著衝去,看見光中只站立著一個人。
那個人回頭,微微地笑,卻讓惡靈們剎住了腳步。
因為那個人就是陸飲冰自己。
他獻祭了自己!
「咕啦啦。」地面忽然崩裂,從中湧出一灘鮮血與內臟組成的紅漿,那個東西變化出骨骼、內臟、肌肉,成為一個赤身裸體的陸飲冰。他也有一柄相同尺寸的巨劍,是地獄的屍骨所鑄成的。那個肉泥組成的陸飲冰還在看著自己的手,驚訝道:「怎麼會這樣?」他又狂笑起來「不過也好,如果這是你的身體,這副健康強壯的身體,就能殺死你,對不對?」
陸飲冰從石板上立起,他久經磨礪的劍鋒發出爍爍寒光。
「你儘管試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