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飛狐往事
「你曾答應這枚龍佩的主人,無論什麼事情都會幫他一次。」她徐徐說道。
天襄道:「不錯。」
黑袍主人遲疑不決,反問道:「你不曾懷疑我殺了他?」
天襄笑了笑,「殺死玄天空難於登天,你想了解他的思想,突破他縝密的心思,更不容易。如果他真得恨你,就算被奪走這件配飾,你也將遭到整個青州的追殺。舊先驅沒有一個人會放過你。」
袍下血紅色的眼睛煞為驚惶,她並不驚訝先驅武士們左右天下的魄力,當她回憶起玄天空甘願受死的情景,又是怎般複雜,怎般無奈?
當匕首刺進玄鷹先驅玄天空的胸膛,他竟然笑了。
他笑得那麼燦爛。
女人卻驚慌失措,她甚至懷疑這一刀有沒有刺進玄天空的胸膛。玄天空卻抱著她,那口匕首也猛地刺入幾尺,觸到了溫暖的、還在汩汩涌動的心臟。
玄天空道:「你還等什麼?」女人竟不敢推動那一刀,她卷著白色的殘紗,一雙血琉璃般的美麗眼睛,此刻卻充滿了惶恐與憤怒。
她終究沒能刺下那一刀。
玄天空只是笑著:「我還是贏了,若能回溯十年,我們會迎來完全不同的結局。」底下的玄鷹武士抽出神弓,他們無比精準的箭術幾乎要將女人射成蜂窩。可玄天宗推開女人,這個時候箭矢已經射穿了他的胸膛。
玄天空發瘋似地砍殺手下,他就站在大殿最光明的頂端,窮盡最後一絲力氣吼道:「玄鷹交接!」
所有玄鷹武士跪下,他們烙在肩頭的鐵翼也必須收起。即使玄天空已經瀕死,但他的弓、他的箭還在,就能在眨眼間再殺十餘人。誰也不想作為其中一個。
玄鷹令下,再勇猛的武士也得低頭。
儀式就像老鷹噬羽,青州的鷹每活到十歲,就會指甲過長,翎羽老化,他們無法支撐第二次飛行,只能在崖洞中苟延殘喘。這個時候老鷹就面臨艱難的選擇,他們可以就這麼餓死,或是用喙啄下每根翎羽,扯掉多餘的指甲,然後度過第二個十年。
但這次儀式短暫而可怕。
女人拔下他手裡龍佩,驚慌失措地逃去外面。玄天宗死在大殿中,他甚至沒來得及交接玄鷹神武:噬空箭,鎏烏弓。
天襄長嘆一聲,他說:「終究沒想到,他會將玄鷹武士團交給你。」
女人道:「玄鷹先驅所率三百七十二名玄鷹先驅,戰力堪絕,你不要接納他們嗎?」
天襄搖頭,「看來你根本不了解他。」他看了看手中烏青色的玄鷹之證,還能感受到玄天空這個人叱吒青州天空的豪氣,他還能見到飛狐城的星光燦燦,絕世之才擠在簡陋的小酒家裡,舉杯邀月,挽弓射天狼。他忽然濕潤了眼眶,說:「你莫不知道,他將比生命都重要的玄鷹先驅交給你,將三百七十二位出生入死的兄弟賣給你,你卻轉手就將他們賣給別人。」
女人警惕道:「那你是不要?」
「我如果不要,整個青州就沒人敢接納玄鷹的殘黨!」他忽然將銀槍猛地一杵,「你的猶豫不決,害了所有人!」他猛地刺出一槍,可神殿的天花板破裂,武士們用自己的身軀阻擋住著一槍。
他們身著精幹而堅韌的輕甲,背銀弓、鐵箭,肩膀上的羽翼圖騰還隨著肌肉顫動。
女人衣袍輕擻,亮出淡淡的銀絲白髮。
她說:「他說,你欠過他一次,所以必須償還。」
天襄收了手,他低聲重複道:「對,對的.……」
女人道:「我要你替我保管玄鷹之佩,過些年幫我交給一個人。」
「一個人?」
「對,一個人,傳出我死訊后的五年,若他還活著,還在青州大陸苦苦地掙扎,你就領他回來。」
「他究竟是誰?」
女人說:「我會生下他。」
她又遮嚴厚厚的黑色皮帽,轉身朝神殿外去。
走著燈火琉璃的望海街市,擠過殘破無人的雪橋.……她一直走,最後流落在飛狐城。她失去了一切方向,她也想著去朔原尋求援助,可卻不經意又來到了玄鷹的領地——飛狐城。
飛狐城的晚上寂寞蕭索,只有星月初上,照著城壁間枯萎的牽牛花。
這座美麗的城池沒有了玄鷹先驅的庇護,僅在三日之內遭游牧民族掠奪,能跑的跑了,沒來得及跑的就死。
牽牛花滋生蔓延,她走盡空蕩無人的長街,信步在城中,不經意看著角落裡最不起眼的小酒家。他們曾在那裡把酒言歡,誰曾想七個背井離鄉的人兒竟背負起七位先驅的宿命,他們的才華與悲慘的命運形成正比。可誰都不在了。
還有野狗啃食屍體。
一聲箭弦,野狗被射穿顱腦,釘在地上。幾個遊盪的劫掠者扛刀走來,她只是繼續向前。
「停下!」
她還在走。
「叫你停下!」這些劫掠者嬉笑謾罵著,他們覺得僅需一擊就能毀掉她看起來有些瘦小的身軀。
——狂風呼嘯。
那些人倒在血泊中,黑袍緩緩走過,城陌里的牽牛花也謝了。
飛狐城的中央被劫掠者佔領,他們或是披著殘漏的獸皮,或是僅以蔽體的布衣,但卻抱著比人還大的兵器。他們眼見黑袍緩緩來矣,各自面目凶色,幾千把兵器都蓄勢待發。
「你是誰?」劫掠者發出粗狂的喊叫。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裡不屬於你們。」
「哈哈哈!」他們縱聲大笑,不單因為她的話好笑,更因為她的聲音如此動聽。雖然她不再是二十多歲的青春少女,但如此美妙的聲音,又怎會是個普通的女人?他們甚至可以想象到袍底曼妙的身軀。
「那麼、你想怎麼辦呢?」
「你們全都要死。」
冰冷的話語,絕望的眼神。他們本以為是個可笑的笑話,後來發現自己才是笑話。
轉眼天空更黑,密密的箭矢從空中隕落,它們兇猛而精準,無論是誰都逃不過玄鷹武士們「一擊必中」的箭法。一輪過後,劫掠者僅有一人存活。他走出幾經修補的獸骨帳篷,錯愕道:「怎、怎麼啦?」
轉眼間,玄鷹武士已從她身後走來,宛如鋼鐵洪流。
他們獻上本該屬於玄鷹先驅的神武:
那烏黑中帶著希望的晨光,鎏烏弓。還有特殊工藝,永遠無法折斷的噬空箭。它們彷彿吸附著某隻猛獸的靈魂,還在星空下猙獰嚎叫。
「先驅,請接納。」
她扶起長弓.……多麼冰冷的一支弓,多像孤冷的玄天空。她撫摸著這張弓,好像撫摸著他早已寒徹的身體。她張弓搭箭。
劫掠者已經逃出數百米遠,他可以躲在鐵架后就可以逃過這一箭。
箭離弦,將面前一切粉碎殆盡,劫掠者的軀體連同那塊岩石與鐵架一同炸裂,化為血色的飛塵。
她收起箭。「玄鷹會駐紮在飛狐城,直到這裡再次繁盛起來。」
「是!」
這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護衛已經這麼老了,他看見侯雪,不由得將往前種種升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