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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扶桑

  扶桑古國,破樓殘更。


  城門前滿是折戟與斷箭,狂風吹過,空蕩的城內只有哀怨迂迴。這裡像是鬼城,令人不寒而慄。


  侯雪與陸飲冰仍在趕路。


  陸飲冰環顧四方,只道:「這城裡有古怪。」


  侯雪問他:「哪裡不對勁?」


  陸飲冰道:「哪裡都不對勁,蠻族戰敗扶桑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侯雪道:「兩個月前。」


  「對,兩個月前.……兩個月的時間。扶桑國縱然人少,也有三十萬餘,他們戰死的屍體去了哪裡?」


  兩人望過四方,槍戟、武器都散落在城中,確實不見屍骨。莫非時光匆忙,連給人留副白骨都不肯了?

  風吹過荒野,進入凄涼詭秘的長街.……扶桑花還在搖曳,卻已長到籬笆外,在風中瘋狂擺動,實在古怪。


  陸飲冰只道:「你現在該慶幸我跟著你,我們輪流守夜,小心四周。」


  侯雪點頭,他雖不了解陸飲冰這個人,但流浪多年的經驗讓他有一種野獸的直覺,他覺得陸飲冰是可以信賴的。


  在天空徹底黑暗的時候,他們也覓到扶桑的神社落腳。


  扶桑人崇敬妖神,神社就是供奉與祭祀神靈的地方,一座神社常只供奉一位妖神,所謂妖神,或許是妖、或許是神,扶桑文化中,它們都有著高深莫測的法力,只要受了好處,便會保佑一方安泰。


  如今城內凄慘的景象,倒真是一種諷刺。


  陸飲冰道:「無論你祈求哪位神佛的保佑,都不會特別靈驗。」


  侯雪道:「你信嗎?」


  「我本來是信的,祈求有朝一日會有歌絕傳來的消息,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那佛像我卻看著愈發地厭惡……然後我砸了它,發誓要逃出蘇撫,現在不就成功了嗎?」


  「哈。」侯雪笑了笑,他的笑容有些苦澀,也從不會在臉上停留太久。當你還想去琢磨、去回憶他那抹笑容的時候,卻怎麼也記不起來了。


  侯雪道:「我卻一直相信著。」


  「哦,你信什麼?」


  「不是神佛,而是我自己,我相信每個人生存在世界上都有意義。」


  「你的意義呢?」


  「我還沒有找到。」他忽然皺緊了眉頭,那血紅色的眼睛也迸射出幾分不甘。


  一座赤紅色的鳥居懸立頭頂,居梁系著粗大的麻繩,繩后懸著三個巨大的風鈴。風鈴自己動了,聲音清脆而凄冷。


  夜色之下,神殿顯得詭秘而凄涼。座前兩隻猛獸瞪著來人,兇惡的眼神好像要將人活活撕碎。


  侯雪忽然拔刀,「噌、噌」兩聲,便將那倆狗頭斬下。


  陸飲冰道:「它們怎麼惹你了?」


  侯雪道:「看著不舒服。」


  「扶桑人稱它為狛犬,是正義的守護神,誰若觸怒它們就會墮入無邊煉獄。」


  「難道我所生活的地方,比煉獄好多少嗎?」


  他大步走進神殿。


  殿內一片狼藉,妖神像前灑滿鮮血,倒下的琉璃燈台,散亂的白紗.……四處儘是斑斑血跡,卻找不到任何屍體。


  任你平日多麼虔誠地跪拜這些石頭,但當你的血灑在它臉上,當舉國陷入不安之中,它還有什麼用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


  陸飲冰道:「我相信扶桑國人無比虔誠,可他們還是逃不過蠻人的鐵蹄。」


  「沒人能逃過。你到午夜叫醒我。」


  侯雪坐在紫色的蒲團上邊,一手摸著刀柄,一邊背靠神像沉沉地睡去。


  陸飲冰搖著頭,倚在殿前,注視著扶桑城夜裡任何細微的動靜。半晌,他聽見某種野獸的嚎叫。由吼聲看來,必是只兇悍至極的野獸,可怕之處在於這隻野獸竟是臨終的哀嚎。有更凶的野獸將它活活咬死。


  他將目光朝殿下一瞥,只見金錢豹尾在樹叢間晃動,頃刻就消失了;又見夜空中巨大的黑影,啾啾長嘯,恍是翼展超過四米的雄鷹!

  對啊,扶桑城內大量屍體的失蹤並非靈異鬼怪之說,定是荒野的生靈嗅到了血與肉的氣味。短短兩個月,十多萬的屍體被吞吃,那這扶桑城早已成了龍潭虎穴。


  思考間,一頭斑紋猛虎忽從神殿的瓦頂撲落,陸輕塵反手一刀,將那猛虎的軟腹劃開。


  這一刀沒有殺死猛虎,卻令它身受重傷,夾著尾巴逃進黑暗之中。


  陸飲冰本可以殺死它。


  但他不然這野獸的鮮血污了神殿,不讓它引來其他掠食者,受傷的老虎很快成為眾矢之的,它一路噴涌的鮮血吸引著所有覬覦神社的野獸追著它去。


  「嗷吼、嗷……」老虎悲慘的叫聲響起,必然已經遭受攻擊。


  陸飲冰閉著眼。


  午夜已到。


  天邊烏雲冷月,扶桑的夜空下,漫天星辰都看得清楚。陸飲冰還未叫他,侯雪已經醒了。


  陸輕塵疲憊地笑著,「難道你一直沒有睡?」


  「不。」他搖著腦袋,額前的髮絲也輕輕擺動。他早已過著這樣的生活,連睡覺時都攥著武器,這樣一個人,究竟是堅強還是脆弱?難道侯雪活到現在,都沒有安穩地睡過一覺?他無時無刻都會被危險所驚醒。


  「誒喲!」遙遠的歌絕,莫赤兒從她溫暖的豹皮床上摔落。摩錦綸也從榻床驚醒,她將莫赤兒攙回床上,低聲問道:「怎麼了?」


  莫赤兒道:「我做了一個惡夢。」


  「一個夢?」


  「我又夢到他了,夢見龍牙關再起戰火,他被朔族軍人的槍刺穿身體,他捧著自己的心,走過層層疊疊的枯骨,一直走到我的面前。」


  「他,世子嗎?」摩錦綸撫摸著她的腦袋,將她抱在懷間。


  「嗯。」莫赤兒說話已帶著哭腔,她瑩瑩的淚花就從臉頰滾落,滴在白色的絨衣領。


  「孩子啊,你太溫柔了。」摩錦綸看著她那雙梨花帶淚的眼睛,不禁感嘆:「誰叫他生在歌絕呢,你也是.……你們都太溫柔了,你像是峭壁上的花朵,他就是常在懸崖前徘徊的人哪。」


  摩錦綸說著,眼眶也忍不住發紅。


  「阿媽,我好怕再也見不到他了。」


  「他會回來的,你不是收到「小紅」了嗎?那確實是他的筆跡,他寫著一定會回來的。」


  「可是、可是,嗚哇……」莫赤兒一下子哭了出來,她說:「可是火雀被父皇捉住了,就當著數千歌絕武士的面,將它活剝生吞了,說什麼害國之賊,說什麼歌絕的恥辱……我不明白呀,難道朔原有那麼可怕嗎?」


  摩錦綸將她埋進溫暖的胸膛,「別說了,別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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