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吹得枯樹杈一陣抖動,天上幾片慘淡的白雲似乎為了響應這寒冷的天氣,竟將本來就不怎麽溫暖的太陽擋了個嚴嚴實實。
阿金哈了一口氣,雙刃上的血跡已經凝了冰,他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放回了刀鞘之中,便將雙手揣進袖子,不肯再出來。
而程靖始終握著他的長槍,通紅的雙手暴露在寒風之下,帶著不可言說的執拗。
“幾位真是好身手。”
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最先看過去的是桑落。
朗月緩踏著步子,就像在月色下的漫步,安安靜靜的,舒緩的語氣卻帶著輕蔑的讚賞。
可能是桑落的目光太熾熱,讓他不得不做出回應:“你來了?”他微微展露笑顏,就像這世間最美好的謙謙公子,“也好,來看我的表演。”
“你到底要幹什麽?”對於在朗月的事情上,桑落已經不能再沉住氣,他在害怕朗月會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甚至在奢望他們能夠回到最初的樣子,至少,不是敵對的兩個陣營。
朗月眺望著東方:“別急,快開始了,這一刻我要和你分享,我的同類。”
桑落沒有再說話,“同類”二字,令他已經確認了自己的地位。
“無論你要幹什麽,請將將士們的毒解開。”程靖微微垂著眼簾,並未看他。
朗月微微側頭,像是突然發現了一隻螻蟻般,故作驚訝的樣子:“哦天呐,這些偉大的征途者,終將成就一番大事,你何苦要喚醒他們,沉睡在我設置的夢境裏,不好嗎?”
程靖抬起頭,未發一言,眼中卻帶著血絲。
朗月微微一歪頭,終於妥協:“好吧。”手指翻轉,也不知道搞了什麽名堂,被捆著的辛鴻哲便掙紮起來。
“阿哲!”程靖拍著他的臉,為他解開了繩子。
辛鴻哲的手腳不斷掙紮著,清醒過來的他並不是眾人預料中的樣子,他皺著眉,看著眼前熟悉的程靖,雙手捏著他的衣襟,一遍一遍地嘶啞道:“殺了我,殺了我……”
“這是怎麽回事!”長槍已經朝著朗月而去,被後者抬手握住,抵住去勢。
朗月微微一笑:“都說了他們在夢中很好,你又何故非要喚醒他們呢?”
掙紮的聲音逐漸減弱,不等程靖回首,辛鴻哲便沒了氣息,耳鼻喉中都洇出了鮮血,一雙眼睛死死地睜著,手腳還保持著掙紮的樣子。
長槍奮力向前一戳,朗月抬手接住,力量相撞,長槍便從中撅折。
程靖的身體也跟著往前探去,卻被對麵之人一掌擊在胸口,落在五官滲血的辛鴻哲旁邊。
朗月緩緩收手,依舊看著東方,笑了笑:“好戲快開始了,我要去準備了。”話音還未落,人便已經消失不見。
程靖手中還握著那柄斷槍,參差不齊的切口折著寒光,像是一種嘲笑。
他伸手緩緩拂過辛鴻哲的眼睛,心中倒是已經麻木不堪,從他站在鎮口,與軍隊遙遙相望時,他便早已準備好迎接這一幕的到來。
“程靖……”楚子安開了口,向來遇事沉著的他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麽,朗月的狠厲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想,對於他所說的好戲,麵上也透著擔憂之色。
程靖緩緩站了起來,麵色冷靜,語氣也沒有什麽波瀾:“帶不了他們回家了,但是不能叫兄弟們白死。”
“主子!”小廝跪了下去,這一聲呼喊中帶了萬般隱忍與無奈。
程靖側頭看著他,又何嚐不知這一聲中包含了什麽,他是甘靖城名亡實存的主人,是萬千人民的君主,是他在幕簾之後運籌帷幄,掌握國家的存亡,因此,為了萬千百姓,他不能死。
半支殘槍已經被他握得發熱,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小廝,連嘴唇都在微微顫抖。
小廝也毫不退讓,跪定如一顆磐石,朝著程靖一聲聲地磕著響頭。
曾經的少年執拗又漫上程靖的心頭,這本就是他替哥哥程嵩守著的江山,在一隅天地中孤獨地忍受著哥哥的逝去,如今又親眼目睹辛鴻哲死在自己的腳下,萬千憤怒充斥著他的胸腔,血液抵在指間,而這個身份卻不能讓他手刃仇人,即便是任性這一次的念頭都被衝擊得蕩然無存。
頭顱撞擊地麵的一聲聲響動就如同寒冰三千,紮在他的心頭,將熱血的源頭凍了個結結實實。
他的手一鬆,半截長槍便掉落在地,隨著“咣啷”一聲,磕頭的聲音也停止了,鮮血順著額頭留了一臉,小廝眼角已經泛著淚光。
“如此也罷。”程靖扯了扯嘴角,微微揚起的弧度是一種自嘲,“那我便安安穩穩坐在幕簾之後,等著你們的好消息。”
楚子安垂著眼簾,隻伸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眾多的屍體被抬上了木車,直至啟程,程靖都一言未發,隻是臨走前看著眾人,深深作了一揖,權當是將自己的仇恨都托付給了這幾人。
雲老板扭了扭身體,脖頸處傳來一陣酸痛,手腕也陣陣發麻,抬眼便看見豐羽正大爺似的斜在椅子上喝茶。
雲慎暗罵了一句,看見豐羽斜眼看他,便笑嘻嘻道:“綁我做什麽?”見豐羽鼻子出氣兒,他又道,“讓我喝口水吧,太渴了。”
“讓我伺候你喝水?”豐羽乜斜著他。
“那你把我鬆了,我自己喝。”
“別再說屁話,渴著。”
雲老板扁了扁嘴,看見他身邊帶著尖刺的鐵錘,眼睛彎了起來:“那時候在相思陵外,差點兒死在你的鐵錘之下,你這麽厲害,怎麽就從了半路而來的朗月呢?”
豐羽將茶壺舉高,仰頭接著壺嘴流露出來的茶水,牛飲一番過後,走到雲慎身邊,全黑的眼睛盯著他:“想知道?”
雲老板點頭如搗蒜。
“那你繼續睡吧。”緊接著便是鐵鏈抖動的聲音,鐵錘應力飛到空中。
雲老板雙腿一彎,便踹在豐羽的胸膛,鐵錘緊跟著變了方向,雲慎翻身一起,將雙手往上一蹭,鐵錘的尖刺便劃開了手上的繩索,還不等豐羽反應,他便已經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