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步雲慎邁得艱難，邁得沉重，去與不去，舍與不舍，在雲老板的腦子裏狠狠地翻攪著，折磨著他的心智。去與舍，都將為楚子安謀得一線生機，然而不去與不舍不僅參雜了雲慎自己的私心，還帶著對楚子安的擔憂，滿腦子裏想的都是，他會不會真得平安無憂，會不會依舊麵上掛著笑容。
在人間的日子不過短短幾年，卻仿佛占據了雲慎所有枯燥又漫長的生命，引仙橋旁的無數個年頭，都顯得那樣蒼白無力。腦海中浮現著楚子安的笑容，嘴角微微彎起，帶著醉心的溫柔，匆匆過客不如他飄逸，下凡神仙不及他俊朗。
有時候，真的應該覺得滿足。雲慎常常這樣對自己講。
雲老板站在他最喜歡的房頂上，那裏還有幾個之前楚道長為他準備的火爐，他伸出手指摩擦著上麵的紋路。
雲老板驟然回首，看著楚子安為了怕他摔下而經常陪他坐在房頂上的位置，空空如也的胸腔之處冒出來莫名的心痛之感，鼻子一酸，眼眶就慢慢紅了。
阿金見雲慎遲遲不歸，便出門查看，微微仰頭，餘光看見房頂上的人，竟然一幅訣別的樣子。他剛要開口，就被一把拉住，他有些詫異：“楚道長？”
楚子安微微一笑，也抬頭看著房頂上去意已決的雲慎：“他本該是個活得分外灑脫的人，但卻常常在夢中驚醒，自責使他輾轉反側，坐立難安。在此之前，他已經做過了無數次的選擇，都選擇留下，我已經知足。這一次，不如就順著他，讓他去吧，多做挽留，反而叫他更加難受。”
“可是楚道長！你將他的多半毒性都強行渡到了自己身上，此毒猛烈無比，恐怕你……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你，真的舍得放他走？”阿金皺著眉，餘光看著雲慎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月色之中。
“無妨。”楚子安雙手負立，腳下用力，騰躍而起，朝著雲慎的方向而去，“我再送他一程。”
月色朦朧，前麵的人速度頗快，僅僅是朦朧的影子都已經有些快要追不上。楚子安停下腳步，刺骨之痛啃噬著他的心，他扶著牆，終究沒能站穩，滑落而坐，麵上已經帶了疲憊之色。
肩膀處的傷痛格外強烈，腦中浮現出雲慎夜晚瑟縮成一團的樣子，不免喃喃自語：“這麽痛怎麽你每回卻偏偏要忍著呢。”他側頭看了看巷子深處，微微歎息，“跑這麽快做什麽。”
寒風刺骨，臉上突然涼涼的，楚道長微微伸手一拂，竟然摸到兩片雪花。
地上積雪還未完全融化，竟然又下了雪，慢慢的，由起初的零星的雪花慢慢變得紛紛揚揚，鵝毛般的大雪密集又迅速地傾斜而下，落在身上又輕飄飄的。
楚道長的身上已經蓋了一層紛揚的雪花，與他身上白色袍子融為一體。他動了動手指，鑽心刺骨地疼。
他哈了一口氣，霧蒙蒙地在眼前一片：“下了這麽大的雪，還不趕快回來，真是……”
他將頭仰在身後的牆上，雪花從頭上紛紛掉了些許，看著朦朦朧朧的月亮，意識突然渙散。
師父站在他的身前，朝他伸出兩隻手，將他輕輕抱在懷裏：“這孩子，下了這麽大的雪，怎麽不回家。”
“師父，我要學最高強的法術，我要升仙！”
“師父，還有沒有更快的辦法！”
“師父，我……想見那個人。”
“子安，如果你注定不能和那個人在一起，該當如何？”
“無妨。看著他，護著他，足矣。”
楚子安伸出一隻手，雪，已經不下了嗎？
他慢慢睜開眼睛，卻看見一個人的腳尖。
一把傘撐在他的頭頂上，傘的主人脾氣不好，語氣中帶著深深地責備之意：“這麽明顯的天象都看不出來，出門不知道帶傘的嗎？”
“阿慎。”楚子安站起身，將自己的外袍解下，抖摟掉上麵的雪花，披在雲慎身上，“倒是你，穿得這麽少可怎麽行。”
傘就這麽被丟了，大雪再次紛飛，落在臉上涼涼的。
雲慎摟著楚子安的脖子，死死的，哽咽之聲攪著道長的心肺。
他伸手拍了拍雲慎的後背，然後輕輕環住。
“我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要操心，你真是不讓人省心啊，乖乖呆在家裏不好嗎！”雲慎從脖子上騰出一隻手狠狠地揉擦著眼睛，想他活了這麽大歲數，還哭得像個孩子，實在是不像話。
楚子安順著他，並未答話，隻是愈樓愈緊。
“我不能讓你死，我不能讓你們任何人再遭遇不測，我得離你們遠遠的，所有的罪孽都是我一個人犯下的，也應我一個人償還。”
楚子安拉開他，與他四目相對，將他眼中的悲涼無奈盡收眼底，一片赤誠：“聽著阿慎，如果不是你，我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死了。所以，接下來的二十年，再一個二十年，隻要有你在，我都不會死。”他將額頭與雲慎相抵，“相信我，我們一起去承受，痛就喊出來，疼就哭出來，一切都會安然度過。”
雲慎抓著他的袍子，麵料全部都皺在一起，他將頭緊緊地貼在楚子安的額頭上不肯分開，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哽咽聲。
他抬起頭，一雙更加璀璨的眼睛微微彎起：“好。”
一個人無論多麽強大都是渺小的，更何況雲慎是這麽慫的一個小神仙，他曾經瀟灑，沒皮沒臉，沒心沒肺，是因為他一無所有，不怕失去，可如今，他已經如履薄冰，戰戰兢兢，一絲小小的觸動都能可能搞得他天翻地覆。
“子安，這一次，是我見過最大的雪，是我想要見的紛飛大雪。”他仰麵接著紛紛的雪花，“如果，我是說如果，所有的事情都過去了，我們就去塞外再看一場雪。每一年，對，每一年都去看，好不好？”他握著楚子安愈發冰涼的手，語氣中帶了祈求之色。
楚子安還是像往常一樣溫柔地笑，抬手拂去他臉上的雪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