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星澤眯著眼,雙手在眼睛上麵搭了一個棚,抬頭看著樹梢上臥著一人,白衣裹身,頭戴笠帽,一襲白色腰帶緩緩垂落下來,輕蕩蕩地飄著,在眼前晃來晃去。
本來他沒發現這個人,如不是那人扔了一塊石子兒在他腳邊,餘星澤才抬頭望去。
那人從樹上翻身而下,手指敲了敲笠帽,彈開帽子,露出一張俊俏的臉,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一絲溫柔的笑容,一雙清澈見底的眼睛中卻卻帶著點點疑惑。
餘星澤麵色冰冷,開口也十分冷淡:“你是誰?”
那人沉默不語,隻是淡淡一笑,“最後的羽鯨族人,真是出乎意料。”
餘星澤看著他,默默地向後退了一步,微微垂著頭:“怎麽,有病要治?可我的心頭血,也不是誰都能有命喝的。”
那人看著他身後的黑色的長槍,一串槍纓微微拂動,槍尖直直地指著天上的太陽,他麵上依舊掛著笑容,但語氣卻分外冰冷:“鬼將舒渙的離魂槍,送給你,倒是有些可惜。”他轉了轉手腕,抬起頭來,眼睛微微彎起,“你還是適合治病救人,實在不適合舞刀弄槍。那個人……為了你魂飛魄散,究竟如何值得?”
餘星澤麵色一變,手下意識地向後,觸了一下身後冰冷的長槍,握了一握,手上的力道愈發的緊了一些。
長槍迅疾而出,隻刹那之間,盛了半束陽光,朝著白衣勝雪的一人襲去。後者衣袂翻飛,也不急著閃躲,手中二指並緊,身側氣息運籌,似有刀光劍影,長槍就這樣停在了距離麵門的一寸之處,無論如何,也進不得半分。
僵持之間,那人微微歎氣,眉目低垂:“他既然已經魂飛魄散,你又何必執著去養著他的最後一絲靈識,又在渴求奢望著什麽呢?”
餘星澤一怔,隻覺得手臂一震,緊隨著,口中之詞崩裂而出,伴著撕心裂肺:“不要!”
人生苦短,但就算雲慎這樣長壽的生命,時間也沒有給他半分喘息的機會。
踉蹌而行,胸腔內氣息翻滾,四肢麻木,雲慎由楚道長攙扶著,一步步走至白衣勝雪的那人麵前。
那人麵上帶著少見的惆悵,微微擰著眉,側頭看見狼狽而行的雲慎,後又恢複笑容:“你來了,可惜比我慢了一步。”
他將一把斷裂的長槍扔在雲慎的腳邊,斷裂處參差不齊,上麵的槍纓死沉沉地貼在地麵之上,再無拂動的跡象。
雲慎頓了一下,緩緩抽出手,將長槍拾了起來,上麵還殘存著微弱的溫度。
“沒想到羽鯨族人還挺頑強,功力也還不錯。”
雲老板皺著眉,喉嚨上下滾動著,雙唇微微顫了顫,卻又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終了,還是沒能忍住一時癡惘,雙目迷離,看著對麵之人:“為……什麽?”
那人依舊一襲白衣,微微笑道:“我是一個喜歡思考的人,對於很多事情也是像你這樣懵懂,喜歡去探究為什麽,可是有些事情需要親自去做了才知道,帶著我的執念,我一刻不停地修煉自己,終於飛升,然而你卻讓我重新墮回崖底,這又是為什麽?”
“我……”雲慎一時啞言,不知應當如何回應,心中似憋了一口血,麵色蒼白。
楚子安將雲老板護在身後,黑色長劍抵在胸前,無論是對是錯,他終究是站在了這一邊。
對麵之人笑了笑,看著楚子安的眼神慢慢充滿了憐惜:“他是仙,你是人,你的幾十年光景對於他來說不過彈指一揮間。”
楚子安麵色未動,神色坦然:“幾十年也好,幾天也罷,隻要他願意,我便全都托付於他。”
“多麽可悲,隻可惜你們命中並非注定,分離之路已經遙遙可見。”
楚子安手中長劍已經飛出,騰躍而起:“那也輪不到你來左右!”
那人似乎並不想與楚子安纏鬥,反而退了數米,躲過長劍,轉瞬消失在二人麵前,隻留下一句:“我會讓雲慎,親眼看著他所擁有的一切,一點一點,全部消失。”
雲慎捂住胸口,一口血噴薄而出,灑在長槍之上,留下星星點點斑駁的印記,在未融化的冰雪之上,格外觸目驚心。
他緊緊地抓著那把長槍,跪在積雪之上,雙眼前的景象已經漸漸模糊,隻剩下一片血腥。
楚子安回身,正欲行至雲慎身邊,卻被一股強大的力量震退了數米。
後者握著長槍一動不動,之間周身地麵崩裂,積雪夾雜著塵土飛揚,周圍的枯木皆發出“哢哢”作響的聲音,劇烈搖晃起來。
楚子安隻感覺地麵劇烈顫抖,似乎有山崩地陷之勢,他將黑色長劍狠狠戳進地麵之中,才堪堪穩住身形,朝著雲慎的方向喊著。
但雲慎全然聽不到楚道長的呼聲,反而自己像陷進了一片沼澤,他拚出了全部的力量想要掙脫出來,卻越陷越深,黑暗似乎將要把它吞噬,胸腔處似乎有東西蠢蠢欲動,啃噬著他的肺腑,四肢百骸的關節如同螞蟻爬過,撕扯著他的骨頭與皮肉。
光明在何處,他不想掙紮,手指微微動了動,卻觸到一把冰冷的長槍,這冰涼的觸感貫穿了他的全身,蔓延到四肢百骸當中,腦中漸漸浮現出了餘星澤的臉,舒渙的臉,閻王的臉,自己被掏出的心髒……一切的種種如同走馬觀花般依依展現在他的腦海之中,壓著他的軀體。
沼澤中冰冷的泥土似乎已經漫過了頭頂,意識變得模糊,呼吸漸漸緩慢,他的雙手停止了無用的掙紮,身體跟隨著沙石的流動緩緩下陷。
漸漸地,這些東西也逐漸消失,隻剩下一片空寂寂的黑暗,就如同他在小草屋無數個孤寂的黑夜那樣。
“阿慎!”
遠遠的,呼喚穿透重重黑暗而來,在雲慎耳邊陣陣回響。
是誰?他還想再聽得真切一點兒,雙手又恢複掙紮。是誰!他想要見這個人!
忽然,黑暗全數褪去,周圍的沼澤也消失不見,他依然跪在地上,手中握著一把長槍。
他微微側頭,看見楚子安抓著黑色的長劍,稍微有些狼狽地閃開地麵的裂縫,沙石的席卷。
楚子安伸出一隻手,有些髒兮兮的。
迷惘之中,雲慎抬手握了上去,就如同抓住暖陽,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