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生靈，墮魔容易，升仙困難，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然而從仙入魔，必將曆經萬刃噬心，挫骨之痛，所受苦難是升仙的千萬倍。
雲慎垂著頭，他不敢看對麵之人的眼睛，墮魔之痛，他也隻不過是從阿柳的閑扯中聽說過一二罷了。
白衣勝雪的人將笠帽重新戴好，隻看得見微微彎起的嘴角：“怎麽？”
雲慎的喉嚨滾了滾，道：“我有愧於你，若想奪我性命，我也沒有怨言。”
對麵之人笑了笑，看了一眼旁邊微微皺眉的楚子安，上前一步，微微仰頭，垂著眼睛盯著雲慎：“按照道理，應該一命抵一命，而我現在活得很好，奪了你的性命，反而給我招來無數煩惱，不至於。”
雲慎抬眼，正對上這一雙輕蔑的眼神，這一望，他便如臨大敵，身形也微微僵硬了起來，這個人壓根就沒指望要他償還什麽，可以說是不屑於他的補償，一條命，對於他來說，想要拿走實在太容易了些。雲慎盯著他：“你打算如何？”
“不難。”他居高臨下，麵上掛著笑容，眼神卻異常冰冷，“你隻要好好看著，你最愛的人間和你擁護的仙界是怎樣一步步垮掉的就好。”
他抬起一根手指抵住突如其來的黑色長劍，隻僵持了一瞬，他目光一掃，手指輕輕撚動，長劍便脫離了主人的手心，戳入地麵。
楚子安弓著身子，肩膀劇痛難忍，強大的內力在自己的胸腔處翻滾，一滴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接踵而來的，是翻騰不息的血液，全數從口中翻湧而出。
“楚子安！”雲慎剛要移動，脖子就被掐住。
白衣勝雪的人麵露憐憫之色，單手微微用力，另一手指著楚子安的方向：“嘖嘖，別擔心，我會叫你們長久一會兒，這萬般苦痛，我怎麽能叫你一個人承受？”
雲慎的頸骨好似要被捏斷，他咬著牙，艱難地擠出幾個字：“放……他走。”
對麵之人突然鬆手，仿佛像是抓了什麽極其不幹淨的東西，故作乖張的樣子：“好。”他擦了擦手，回首看著跪在地上猛烈喘息的雲慎，“啊呀！你的毒好像解了，沒想到這世上竟然還有羽鯨族人，我以為早死絕了呢。”
一根針猛地紮入雲慎的脖子，飛針者慢悠悠地收回手，笑吟吟地：“此毒是我用百株還魂草練就而成，毒性猛烈，不由分說，想來想去，不如就叫墮仙，讓神仙你也體會體會它的滋味。”
雲慎皺眉，心中怒火難平，握緊拳頭。
對麵那人還是笑吟吟的，晃了晃手指：“仙人可不要動怒，此毒容易奪人心誌，為了自己的身體，千萬保重。”他微微仰頭，似乎想起了什麽，有些興奮，“聽說那個羽鯨族人朝南去了，我們來看看誰先找到他吧，那麽，遊戲開始。”
雲老板撐著身後的枯木勉強站了起來，手中一收，將折扇喚了回來，正欲朝著對麵之人的背影襲去，胸腔處便一陣劇烈疼痛，緊接著，全身百骸都如毒蟲蝕骨般密密麻麻地布滿了，胸腔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湧動，他張了張嘴，一口黑血就吐了出來。
熟悉的冰冷，無緣無盡的黑暗，一雙雙掙紮的手抓住他的腿，使勁地向下拽著，他似乎失了聲，無論如何喊叫，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想要掙紮著爬出，卻發現自己的雙臂不知何時不見了，他眯著眼睛，似乎靈魂已經脫殼，他看見自己的肢體被數不勝數的手拆得七零八碎，自己的枯骨被狠狠折斷，挫骨揚灰，慢慢地，那些手都變成了一雙，抓住他的靈魂。他對上一雙清澈見底卻恨意入股的眼睛，對方的雙唇蠕動著，似乎在訴說著他的苦痛。
一雙溫暖的手覆上他的雙眼，暖意緩緩散開，對麵的人不見了，抓著他的手也不見了，黑暗逐漸散去，朦朦朧朧地勾勒出一個人影。
他嘶啞著張口，僅是一個稱呼，一個名字，卻道出他的寬慰，他的欣喜：“楚……子安。”
楚道長一手纏著布條掛在脖子上，肩膀處盡管還滲著血，但已經被處理過了。
雲慎側頭四處打量了一番，才發覺自己又回到了那個四處漏風的客棧，他躺在榻上，旁邊歪了一顆毛絨絨的腦袋。
聽見動靜，小師妹抬起頭，一雙大眼睛裏麵蓄滿了淚水，剛要嚎啕大哭，就被楚子安眼疾手快地塞進了被角，隻聽見後續的“唔唔唔”的一串。
小師妹被堵了個猝不及防，打了兩個嗝，撲閃著水汪汪的眼睛，將被角拿了出來：“我知道師嫂嗝……怕吵，可我實在太難過了！”
雲慎伸手摸了摸小師妹毛絨絨的腦袋，捏了捏頭頂上攢在一起的頭發，微微笑了笑：“不是怕你吵，而是女孩子哭起來不好看。”他從師妹手中拽過被角，有些掀起的看了看上麵的口水。
小師妹扁了扁嘴，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更難過了，咬著自己的手，看見自己的三師兄從門外進來，提著一個茶壺。
“雲公子，你總算醒了！”子恒湊到床前，歎了一口氣，為他倒了一杯水，“我們幾個見你們許久不回，實在放心不下，這才去尋你們，要不是大師兄捏了個仙法與我，我還不知道該去何處尋你們。”
雲慎起身潤了潤嗓子，看了一眼楚子安，別開眼睛：“你當真不怕會連累自己的師弟們？”
楚子安微微一笑，似是自嘲：“如果不是那人允許，我怕是連個仙法都使不出來。”
雲慎閉了嘴，再沒說過話。
敵人的強大遠在他們之上，他們就像是被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螻蟻，絲毫沒有反抗的機會，盡管楚道長日夜練習，相比較那人來說，手中的名劍還不如那人手中的枯木來得迅疾，來得有力量。那人隻是二指微微扭動，強大的內力便順著劍尖將楚子安全身的氣血攪了個天翻地覆，如此懸殊的差距，二人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