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的雙手抓著輪椅的把手,微微用力,兩條慘淡的眉毛微微皺著。
冷彬彬從未見過這個向來冷靜又狠厲的女人這幅坐立不安的樣子,他能看見她的雙唇微微顫了顫,似乎想要訴說什麽。
“冷……彬彬。”掙紮了許久,老夫人終於從雙唇中滾出了幾個字,這久違的卻突如其來的呼喚令冷彬彬打了一個機靈。
“本想再讓你安逸地過幾年,隻可惜世間太多變故是我始料未及的。”老夫人歎了口氣,緩緩開口。
“這是何意,你如若真想讓我安逸,就應當放我離去。”
“你也看到了,如今妖魔鬼三界聯合叛亂,最先朝著相思陵來了。而你至今不知道的一件事是,相思陵是因為通靈者才存在的。”老夫人目光銳利,指著大殿外麵忙忙碌碌地黑衣女子們,聲音嘶啞,“這些人日夜收集的信息也是給通靈者使用的,我們就像是你們的武器,你們的城牆。”
“還有她!”一隻枯槁的手轉向司舞袖,眼睛卻盯著冷彬彬,“你以為她為什麽三番五次救你,不顧一切後果,是因為那是她的職責,保護你,是她必須要實施的承諾。”
冷彬彬怔了一下,眼神迷茫地看著司舞袖,卻沒能對上她的眼睛。
“我也必須要告訴你,我與你父親並不是你想的那種不堪入目的關係,我是你父親為了保護你留下的最後一顆棋子。”
幾乎不帶思考的,話語就輕飄飄地吐露出來,問出他的委屈,他的痛苦,他的不甘:“保護我?我父親向來不拿正眼看我,我也從未體會過家的感覺,為何我不覺得他像你說得那樣好?”
“你大概聽說過鬼神庵,你們家族的名稱,訓練通靈者的地方。”老夫人說出鬼神庵三個字的時候,抓著輪椅的雙手微微鬆開,似乎如釋重負。
“那不過是為了振興家族的聲望,為了迎合外麵的說辭,襯托氣氛瞎編的,跟這個有什麽關係!”冷彬彬的情緒有些動蕩,似乎在內心深處,他已經意識到什麽,因此產生了抗拒。
然而老夫人確半點喘息的機會都不留給他,毫無憐憫地將全部事實告知於他。
正如冷彬彬自己所說的那樣,他很早就被父親從家族中趕了出來,所以對自己家族的事情不是很了解,在他和別人講有關通靈者的信息時,他自己的內心也很虛,總是刻意地避免回答和解釋一些問題。在被趕出來不久,他也曾敏銳地感覺到自己的家族內部可能出現了某種矛盾,但那時候少年意氣,再加上與父親置氣,便沒再去仔細探究這個事情。
冷彬彬的父親撒了一個彌天大謊。他告訴冷彬彬通靈者隻不過是一群有著較為特殊能力的普通人,並憑借著能夠自由穿梭在人間鬼界的能力做一些生意來養家糊口。當冷彬彬聽到關於“鬼神庵”和“滅神”的傳言時,父親也隻是麵色冰冷地告訴他那些都是胡編亂造的。
冷彬彬的母親難產死了,他便在這個被父親親手編織的袋子中孤獨又備受冷落地成長著。他被困在一處不起眼的院子中,與外麵的世界基本隔絕,隻是聽著身邊服侍的老媽媽講述一些有關家族的事情,如今看來,那些故事都是假的,是父親希望他知道的。
冷彬彬的家族向來人丁稀少,祖先為了撐起這個家族,就必須訓練更多的通靈者,他們開始尋找小孩兒,在墓地訓練他們,“滅神”儀式就此展開,在鬼神庵的發展過程中,難免少不了殺人的勾當,這就必須有一個殺手組織依附在他們的麾下。先祖們認為女人陰氣最盛且忠誠,沒有能力叛奪通靈者的主權,因此,全數由女人組成的殺手組織相思陵就這樣誕生。隻是,人們總是多慮和不安的,盡管他們認為女人忠誠,可還是在一開始就給曆任相思陵的首領服用一種藥物,一旦超過了被利用的最佳年齡,就會令她們加速衰老,壽命僅僅是正常人的一半,如此反複,不可違背。
鬼神庵這樣龐大的通靈者組織必定會有領導者,隻要擁有鬼神令,就可以統領所有的通靈者。但是到了冷彬彬父親那輩,鬼神令就消失不見了,家族沒有了領導者的帶領,漸漸分裂衰敗,很多通靈者甚至離開家族,去凡間做著最普通的人,也有些通靈者仗著自己能力坑蒙拐騙,無惡不作。
冷彬彬無力去消化這些事實真相,他閉著眼,想要抗拒,卻又渴望了解。
“那通靈者到底是幹嘛的?”雲老板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聽得十分認真,他摸著下巴,突然插了一句。
老夫人銳利的眼神掃了雲慎一眼,語氣平淡:“人鬼結界的守護者。”
“謔,守護者竟然還用那麽那麽殘忍的手段掠奪小孩兒?”
老夫人並沒有理會相對比較無禮的話語,也隻是平淡解釋道:“那些孩子多半都是我們尋來的棄嬰,要麽就是窮苦人家養不起的,在我們手上,至少還有機會活下去。”
“如今……你四處尋找鬼神令的下落,是人鬼結界出了問題?”冷彬彬雙目無神,隻是憑借著本能在說話。
“是。通靈者已經分散多年,靠著相思陵的維持,鬼界與人間還能保持著基本的和平關係。但是現在閻王一死,妖界又趁機在裏麵攪合了一下,難免會出亂子,僅僅憑借相思陵的力量已經不能支撐太久,必須要將散落在外的通靈者們召集起來,不然結界破裂,鬼魂壓境,人間將變成亡靈地獄。”
冷彬彬搖了搖頭,他看著老夫人的眼睛:“可是我真的沒有鬼神令。”
“罷了,你還是不肯相信我……”老夫人別開眼睛,眼尾的皺紋愈加深邃,猶如秋後的枯蝶。
“我見他最後一麵的時候,他身受重傷,卻將腰板挺得又正又直,他隻是衝我招了招手,喚我過去,此後便再沒說過話。”這是冷彬彬最不願意回憶的場景,他當時一滴眼淚也沒掉,胸腔中複雜的情緒翻騰,卻啞著嗓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