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後,山峰之下。
天空白茫茫的一片,既無暖陽也無藍天,卻又不是壓抑的烏雲,隻是慘淡的白。路邊還積著厚厚的一層雪,二人踩在上麵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在寂靜的郊外顯得格外刺耳。道路兩旁隻剩下一排排枯樹,掛著半指高的白雪,毫無生機。
盡管天氣冷得刺骨,白雪覆蓋了厚厚的一層,但還是有一絲絲血腥的氣味鑽入二人的鼻腔之中。
司舞袖心頭一鈍,腳下的速度也快了不少,幹脆登了路旁的一棵枯木,飛出數十米。
冷彬彬白淨的臉上掛著寒霜,此刻緊緊的追了兩步,倒有些發熱,遙遙地看見“相思陵”幾個大字,不免又加快了一些速度。
然而當他進門的那一刻,熱度全數褪去,從血液裏都透著涼。
入目處,白雪皚皚,伏屍遍野。
鵝毛般的大雪陸陸續續的,竟下了兩天,眾多屍體已經被掩埋起來,隻露出屍體的部分肢體,場麵不比那日他在閻王殿二層看到的幻象要好到哪裏去。湊近看了看,依稀可以辨別出地上數不清的屍體中有不少女人,她們都穿著一身黑袍,袖口由金線纏了幾圈,繡了一個小小的“思”字。
盡管場麵駭人,疑點重重,冷彬彬半刻也不敢停留,找了下腳的空地,往裏麵跑去:“司姑娘!”
相思陵的地麵很廣闊,占滿了整個山腰,等冷彬彬喘著粗氣找到司舞袖的時候,發現她正立於山腰的斷崖之處。此處雲煙繚繞,一時竟看不清這懸崖有多深,對麵的山峰高聳入雲,站在這裏,仿佛成了永遠也跨不過的屏障。不知何時起了風,她的黑袍翻滾,頭上的兩個配飾相互擊打,發出“叮叮”的響動,瘦削的身形顯得有些脆弱。
“是我引來的禍端。”司舞袖身形未動,聽到背後輕微的響動,聲音冷淡。
冷彬彬慢慢駐足,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司舞袖的樣子,實在害怕她做出什麽想不開的舉動,他喉結上下滾了滾:“司姑娘,妖界殺人向來不需要什麽理由,又何必把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
風聲蕭瑟,對麵之人並未回應,許久過後,司舞袖才緩緩轉身,衝他招了招手。
冷彬彬鬆了一口氣,朝她緩步走去,然而還未站定,一隻纖細有力的手重重擊在他的背上,將他推下了斷崖。
驚恐的叫聲梗在喉嚨裏,冷冽的寒風舔舐著他白皙的臉。
大不了橫豎就是一死,冷彬彬鐵了心,緊緊地閉上雙眼。轉念間,突然一隻手勾住他的胳膊,緊接著,腳便著了地。
司舞袖鬆開手:“到了。”
冷彬彬睜開眼,直覺腳下一鬆,一小塊石頭咕嚕咕嚕滾下斷崖,早已看不到蹤跡,他雙臂擺了兩圈才堪堪穩住身形,抓穩側崖上突起的岩石才探出腦袋上下看了看。
抬頭望去,雲霧繚繞在山崖峽穀之間,透過縫隙,隱約可以看到剛才他被推下來的那一方凸出的斷崖石壁,但他此時所處之地被雲霧緊緊包圍,隻有一方站腳的餘地,稍有不慎就會跌落下去。
冷彬彬驚魂甫定地收回腦袋,才發現身後有一個黑漆漆的山洞,而司姑娘早已走遠。
瞎子碰壁一樣胡亂摸到裏麵,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他才依稀看到一點亮光,七拐八拐地轉了幾個彎,光芒大盛,竟然發現別有洞天,又到了另一個相思陵。
天,還是慘淡的天,白茫茫的一片。地,也是白雪皚皚的一片,隻不過已經被人有序地清理出很多條道路。
眾多穿著黑袍的女人就在清理好的道路上匆匆與他擦肩而過,手中皆握著卷宗等物品,忙碌不堪,似乎一個外人的進入並沒有引起她們的注意和分毫好奇。
眼前的這一條路最是寬闊,向前綿延了數百米,順著路線望去,是一段高高的台階,由青灰石板鋪成,高階之上,一大殿佇立,殿宇四角皆有風鈴懸掛,雕龍畫脊,分外氣派,絲毫不遜色於鬼界的九層閻王殿。
還在觀望之際,一黑袍女子緩緩走來,微微服身,比了個請的手勢:“冷公子,少主已經在大殿等候,請隨我來。”
登了幾節階梯,這才把這裏的景象看得更全麵一些。他的背後是直聳入雲的山峰,仿佛將這裏與剛才屍橫遍野的相思陵完全阻隔了,這也就印證了為何在斷崖之處看不到此地的洞天。除了眼前的這所大殿,周圍的山腰處還隱約可見多所亭台樓閣。直到雙腳踏上最後一節階梯,一潭環著大殿的清水才映入眼簾,水中開著白色的如荷花樣式的美麗花朵,迎風微微顫抖。
冷彬彬伸出手,多想去扶一下搖搖欲墜的花瓣。
“很美對不對?”
冷彬彬迅速收回了手,深吸了兩口氣。
“此花名為瀉雪,在暴雪寒冰中求生存,它的花嬌豔美麗,楚楚可憐,而它的根莖卻強大有力,能把你活活勒死,然而這還不算什麽,它粗壯的根莖上附著著千萬針刺,一點一點刺入你的血肉,吸食你的血液,砍掉一個,還會生出兩個。”
冷彬彬舔了舔嘴唇:“司、司姑娘……”
司舞袖抬起冷彬彬的下巴,捏著他的雙頰,左右擺了擺,微微一笑,眼中卻生寒:“不過你放心,你這樣蒼白的臉,它不會喜歡。”
冷彬彬微微皺眉,緊緊地盯著麵前這個人,一字未說,隻是跟著她進入殿中,看見黑色地磚之上,一把簡樸的木製輪椅上坐了一人,頭發已經花白,麵上盡是皺紋,微微合著眼。
司舞袖微微附身:“師父,人已帶到。”
那人坐於輪椅之上,手中撚著一串珠子,雙目忽然睜開,眼神卻分外淩厲有神,盯得冷彬彬全身發毛,吞了吞口水。
老夫人率先開口:“我與你父親是舊識。”
“我、我知道,曾在家中書房見過您,隻是沒想到……”冷彬彬猶豫了一下,還是沒說出口。
老夫人微微一笑,眼角擠出更多皺紋,轉著珠子的手卻是沒停:“隻是沒想到我成了如今這般駭人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