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傳來碎裂的聲音，餘星澤甚至不敢回頭去看，他僵著身子，聽到身後的舒渙歎了一口氣，將手搭在餘星澤的腦袋上輕輕揉了揉。
餘星澤隻覺得頭頂的力道逐漸變輕，一些細碎的如沙子般的東西從頭頂落了下來，他猛地回身抓住那隻手，卻如燃盡的炭塊般碎在了自己的手心裏。
“阿渙，對不起，我、我沒用力……”餘星澤握著手中的沙土，目眥欲裂，他盯著眼前的舒渙，發現對方棱角分明的臉上也開始出現裂紋。他的喉頭上下滾了滾，喉嚨裏擠出“嗚嗚”的聲音。
舒渙向來毫無表情變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幾乎看不到的笑容，麵部的微微一絲牽扯，裂紋逐漸加深，一些碎塊掉了下來，化為粉末，隨著微風淡淡散去。
“阿澤。”舒渙輕輕喚了一句。
“我可以救你！將我的心挖出來，一定可以救你！”
“我曾在閻王殿立過誓言，永不叛君，忠於鬼界。這是我的罪，終究要還，你救不了我。”
“我不管！沒有羽鯨心救不了的人，我一定可以救你！我可以……”餘星澤已經喪失了理智，他嘶吼著，喉嚨裏已經漫出血的味道，眼淚也跟著止不住地留了出來。
舒渙打斷了對麵幾近癲狂的人：“餘星澤！你知道那天帶領鬼界攻打羽鯨族的時候我也在！你一直都知道，你不要在騙自己了！我救你是為了贖你族人上千條的性命，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他向前走了兩步，身體卻一沉，雙腿碎裂，伴著零星的火花，跪在地上，身側堆積著沙土，被微風帶走了一層。
這一句話如當頭一棒，把餘星澤打得眼前發黑，連哽咽之聲也發不出半分。他說得沒錯，那日攻打羽鯨族人的千萬鬼族兵將背後，確實有一人立於兵馬之上，身姿挺拔，長槍依附在身側，黑色槍纓迎風擺動，麵色也是這樣冷漠，遙遙望去，依稀可以看見他手掌輕輕一揮，又有千萬鬼族持著長槍蜂擁而上。
餘星澤撞在舒渙身上的時候，指甲已經陷入他的手心當中，眼底的藍色陰鬱而深沉。他本該殺了舒渙的，他也知道對方給了他很多次機會，但是他終究沒能下的去手。
他隱居在舒渙後園的山洞裏時，他也知道舒渙其實每天都會立在洞口外，負手而立輕輕歎息。
他開始控製不住自己的心，這個人是一直以來鬼卒口中傳說的英雄，是他向往成為的人，然而一切都是這樣預料難測，這個人也是毀他家園抓他族人，卻又救了他的人。多種情感纏繞在一起，他早已分不清楚，似乎形成了一個難以掙破的圈套，將他死死困住，無論怎樣掙紮與嚎叫，最終隻匯聚成一種他最不能接受的情感。
“阿渙，我對你的恨意一分一秒都未減少過，但是隨著等待你輪回的這幾萬年時光，我已經變得麻木，我不能忘了你，更不能這樣輕易放你走。”
餘星澤手中用力，將一塊扁平的玉石逼出自己體內，放置於掌心，散著幽幽的光芒，他一字一頓，眼底的藍色暈開，顏色暗沉：“我將這個能使我隱身的石頭還給你，我便不再欠你的。這樣，即便你萬劫不複，魂飛魄散，也帶著對我幾萬年的愧疚。”
舒渙垂下眼簾，嘴角微掀：“好，這回不會再忘了你。”說罷，全身碎裂坍塌，伴著熊熊火光，隻剩下一片灰燼。
餘星澤怔了半響，終於還是沒忍住，往前一撲，將灰塵撲了滿懷，然而天公偏偏不作美，起了風，將懷中的灰燼盡數卷走，一絲不剩。他雙手緊緊地捂著臉，眼淚順著指縫留了出來，稀稀拉拉地滴在地上，濺起一圈塵土。
密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帶著強勁的氣勢而來。餘星澤將長槍綁在背上，深吸了一口氣，看著冷彬彬：“這一帶你應該熟悉，帶我們出去吧。”
腳步聲愈來愈近，愈來愈緊密，幾人片刻也不敢耽擱，盡管遍體鱗傷，也抵不過這一刻的亡命天涯。
真正的甘靖城，熟悉的圍牆映在幾人的眼睛中。雲老板眯著眼，疲憊地將頭放在道長肩上，遠遠望去，看見一頂高聳入雲的亭台樓閣，差點擠出眼淚。
道長側頭：“這裏是人界的都城，有結界守護，鬼界應該不敢公然冒犯。”他順著雲慎眼睛緊緊盯著的地方一指，“那座最高的樓是雲良閣，幾位皆有傷在身，不如與我們共同前去修養一陣。”
冷彬彬自然沒有什麽意見，背著司姑娘像主人般走在最前麵，步伐雖快，倒也穩重，生怕弄疼了背後之人。
餘星澤將裹著長槍的布條緊了緊，沉默不語，尾隨在後麵。
這一行“殘兵”走進城市中央引起了不少過路人的觀望，有眼尖的認出了其中一雙璀璨的目光——是雲良閣的雲大老板，隻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變故，竟弄成了這幅慘模樣。
桑落打老遠看到他們，便出門迎接，又緊緊將門窗關閉，阻礙了外麵一群探尋的目光。
春兒也急忙忙從十月的臥房中出來，一句“找到羽鯨心了嗎”生生憋回了肚子中，她捂著嘴，不可思議地看著麵前這幾個分外狼狽的人。雲慎最愛的一套青色長衫已經變得暗紅，裙角處也破敗不堪，而楚道長的白色外袍也被胡亂撕扯，可以依稀看出纏在雲慎胸口處的布條正是來源於被扯得破爛的外袍。
另外三個陌生的麵孔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一個看起來不過十四五歲的少年麵色陰沉，眼底是不同尋常的藍色，雙臂緊緊地環著一把長槍，一言不發，隻是黑色的槍纓微微顫了顫，引人注目。
還未等春兒細細觀察另外兩人，桑落便端了一盆水出來，身後跟著麵色蒼白的小白。
雲慎仰在楚子安懷裏，已經沒有什麽力氣，他衝小白招了招手，聲音嘶啞：“丫頭，嚇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