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此物之幸

  “娘娘,奴婢果然還是隻配做您的奴婢……”她站在我身後,垂著頭。


  我看她頭上珠釵已然摘下,撫了撫她的頭發:“怎了,侍奉江折可有不順?”


  她道:“您可知奴婢得知皇上將我當作瀟妃的感受是如何麽?”


  我一怔,我就覺開始將牡丹推向其時的順利有隱隱不妥,近日勞累未聽見江折冊封牡丹的消息竟也沒多疑……


  我也沒想到這牡丹也不是個甘願為人替身之人,她倒還有著幾分骨氣。


  我微微思慮後道:“他可有叫你承恩?”


  牡丹道:“未曾。”


  此刻我當真有些替錦庭高興,但我已應承過牡丹,要幫她身居江折身側,我這心中一時間可謂是糾結萬分。


  如今我自是與江折關係緩和幾分,倘若江折已讓牡丹承恩,我約莫還可為其進言幾分。


  可是牡丹未曾承恩,江折愛斷人後路的好習慣真是一點都沒變。


  一時我也不知該如何,便道:“要不近日你還是留在我身邊吧,待我尋著機會再為你……”


  “不用了,娘娘,”牡丹垂頭道,“奴婢隻有做奴婢的命,永遠不能翻身當主子的。”


  她道:“娘娘在為宴會上送何禮煩心麽?可需奴婢幫忙?”


  我點了點頭,走進屋子,她隨我走了進去。


  我從未覺得空氣如此刻般壓抑過。


  我揀起昨日放下的刺繡遞給她道:“可會繡龍紋?”


  她一顫:“娘娘可是要為皇上做貼身的中衣?”


  我點頭。


  她竟跪下:“奴婢十指肮髒,怎堪觸碰皇上將所用之物……”


  怎的一副鍾夂卿的模樣。


  我這心中著實不好受,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人生在世就是難度一個情字,曾經的梅綰心甘心為情去死,此刻的牡丹定然也被此折磨著。


  我明知情毒亦難解,卻亦想見識,可謂矛盾。


  我俯身拉住牡丹的手,看著她的眼睛,卻隻能看見她眼中的驚恐,失措:“牡丹,倘若你是我,你會不敢碰江折的中衣麽?”


  她低頭:“奴婢不敢逾越娘娘。”


  我道:“身份地位重要麽?你自是配不上江折麽,所以經此小小挫折便將自身貶入地下三尺?相國亦可與青樓男子廝守終身你怎的不可為江折再做堅持?”


  她道:“牡丹不配。”


  我與她交談泛泛,換來最多一句便是“牡丹不配。”小半日過去倒是我自己被她搞得鬱結萬分了。


  她朽木不通,我亦無法。


  忽覺宮中空氣沉悶,我換了件男裝隻身出宮散心。


  其實我也覺得我這樣做挺不負責的,為了換取牡丹忠心,我將其推入一個飄忽不定的深淵,不僅傷了牡丹,亦傷了錦庭,事如今我一未愛過人的人去開導她自然於事無補。


  倘若我當時,願意想些法子撮合她與錦庭便好了,總不會落得如今這副模樣。


  愈在長街上徘徊我心中愈悶,愈發自責,我竟還自以為是自身聰明得很呢。


  瞧著一家飯館熱鬧得很,我心中更是難受,但還是走了進去。


  小二立馬湊了上來,他胡須毛發卷曲,麵色黝黑,眼珠子似湖水般藍,是個胡人,他說話有些口齒不清:“客官想吃些什麽?小店的烤羊不錯,客官那邊有空位置,倘若您不嫌棄與人拚桌的話小人帶您入座吧。”


  我頷首,隨他過去。


  入座後我以他所言要了一隻烤羊,一壺酒,想著自己吃不完順道去趟梅府帶給錦庭。


  一側頭。


  朝錦的後腦勺出現在我麵前,我險些跌下座位……


  我戳了戳他的脊梁,他回過頭微微一怔,笑道:“真巧啊。”


  我深吸一口氣,抿嘴笑道:“每次出宮都遇見你。”我還想說,真有緣分。


  他道:“那是肅守與綰心亦有薄緣吧。”


  他說了我想說的話,我怔怔地看著他,心莫名跳得快。


  他的字是肅守麽……近近地看他,隻覺他的眉眼生得比女孩還要精致,眉宇間卻不失陽剛英氣,眼角微挑,竟有淡淡的嫵媚之感……


  他認真道:“怎了?”


  我回過神搖頭:“無事……你常來這間飯館麽?”


  他眨了一下眼:“並非,在下此來是來收集大理寺少卿鍾不苟大人的勾結黨羽的罪證。”


  我蹙眉道:“鍾不苟?太後母家人麽?”


  他道:“誠然。”


  這倒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外頭皆說鍾家與梅家不合已久,我自然對鍾氏一族略有不滿。


  我道:“這鍾不苟與太後關係可近?”此話一出我便覺不妥,後宮嬪妃不得幹政,我竟與江折的人道政務,豈不找死?

  我慌忙補道:“不好意思,我忘了後妃不得幹政的規矩了……”


  他輕笑搖頭:“綰心此時是尋常人家的公子不是麽?此時既非後妃,綰心與肅守閑談政事又有何妨?”


  每每他說很平常的話,我總能感覺到自己的膽怯,興奮,欣喜,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


  他看向鍾不苟的方向道:“此人是太後的堂弟,太後意欲奪權的司馬昭之心人盡可知,倘若鍾不苟勾結黨羽的罪名落實,太後自然逃不了幹係。”


  明明是風起雲湧的朝野風波,在他口中竟是那樣風輕雲淡,我暗自佩服。


  他道:“這些年來梅門在皇上眼中喪失信任,與鍾家的關係是緊密的,太後不斷往皇上的勢力中送著眼線,包括瀟妃娘娘,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事到太後皇上這邊卻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我慨歎道:“約莫是江折對瀟妃用情至深,這類事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吧。”


  他回頭笑著看我:“綰心可是吃醋了?”


  我白他一眼:“好笑,我幹嘛吃醋,江折這廝娶我利用我梅門的勢力助他稱帝,我兩位哥哥為他安邦定國盡心盡力這廝還想著法子要除掉他們,和瀟妃正好狼,狽相配,天造地設,我吃個毛醋啊?”


  他笑道:“綰心當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我本以為他世家之子定然死板,但卻不想他聽完我一串貶江折之言後依然如常。


  我卻高興不起來,他是江折手下的人,也說不定隻是一時的安靜側耳傾聽轉眼就找江折去告我一狀了。


  他應該……不會那麽無聊吧……


  此時小二搬上了一大隻烤全羊和一壇酒,放下幾個杯子幾個碟便揚長而去。


  朝錦震驚:“娘娘好飯量,朝錦佩服。”


  我幹脆黑自個兒到底,把一個碟子一個杯子放他麵前,再取兩雙筷子一拍道:“今日不醉不歸怎樣!”


  他噗嗤一笑道:“綰心當真豪放,隻是朝錦不喝酒。”


  我道:“為何不喝啊,那西北的漢子喝酒都是一壇一壇的,可別讓人看低了我們江南的男兒啊。”實則我就是想看他喝酒的模樣。


  他道:“酒後亂言,故而家父從不讓朝錦喝酒。”


  我思慮片刻,退而求其次,掰下一隻羊腿拿到他麵前道:“那,吃肉!”


  他無奈笑著,隻得接下:“多謝。”


  我不知為何給自己滿上了酒,一杯酒下肚我已覺胸口微熱。


  我不敢再喝,卻想到了一樣事物。


  我從袖中取出那夜小宮女尋到的錦囊,問他:“這可是你留在宮中之物?”


  倏地,空氣安靜了,偌大的飯館之中好似隻剩我與他二人,周圍的事物在不斷旋轉,旋轉,最後扭曲,隻看得見我和他。


  他做了一個揖道:“肅守原寫的詩,那日見梅花開得正好一時興起唐突了娘娘。”


  我心中好似也有一朵朵的梅花,淩雪盛放……


  我抿了抿嘴笑道:“可惜被我撿到囉。”


  他眼中閃過柔光:“此乃起物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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