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醫院所見（二）
那個面善醫生說：「你得去急診科找，不在這座樓，在對過兒的急救中心。」接著，那個面善醫生給我耐心地指點了方向，我又馬上沖著對過兒的急救大樓跑。這座大樓下停著很多急救車，有一輛剛剛停穩，幾個跟車醫生正抬著一個擔架向下走。
我跑進急救中心，這裡的場面和剛才普通病房和門診樓的場面大不一樣。這裡，白大褂，小護士，每個人都在急切地四處走動，眉頭緊鎖，找不到一個能問話的人。
「我找尹大夫。。我找尹大夫」我到處攔白大褂，見人就問，可是他們全都沒人搭理我。
「搗什麼亂，小P孩，一邊呆著去！」即使是搭理我的，也不大友好。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我看到尹大夫愁眉苦臉地從走廊盡頭的拐角處走來。
一個上了年級的老大夫非常生氣地沖他嚷道：「尹順平！你幹什麼去了，這裡有個心絞痛的病人剛剛送來！」
「王主任，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有點事兒。。。」
「我說你這個人怎麼每次都這樣，一有急診你就尿急！怪不得人家都叫你神頭兒尿頻！」
剛剛從救護車上抬下來的那具擔架已經進了走廊。
「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尹大夫問道。
跟車醫生說道：「聽家屬說是早上喝了點酒，然後突然就心絞痛了。」
「尹大夫。。。」我喊道！
尹大夫好像看到了我，但他沒有理我，只是用眼睛瞥了我一下，微微沖我點了一下頭，然後立刻隨著那具擔架進了搶救室。
「尹大夫！」要說我這人也是，可真夠沒眼力價兒的，還在追著喊。
一個護士走過來，一把扭住我，喊道：「這誰家的孩子？是剛剛推進去那老人的家屬嗎？」
尹大夫把搶救室的門打開了一條縫，說道：「這是我侄子，讓他在走廊里等著！」
沒辦法，我只能等在走廊外面，隱隱約約地，也能聽到裡面的聲音。
「心電圖做了嗎？」
「在急救車上做過一次。」
「報告拿過來。」
「吸氧，三百毫克阿司匹林嚼服。再做一個心電圖。」
。。。
專業術語，咱不懂。但是，我現在開著陰眼，我能看見那些高學歷的大夫看不見的東西。
我看到一個戴著尖帽子的鬼差從地面中飄飄渺渺地冒出來了。而那些肉眼凡胎的白大褂們依舊在四處忙碌，毫不知情。
「大夫，剛剛在急救車上已經做過心電圖了呀！怎麼現在又要做？」
「那是二十分鐘前的結果，心臟病的病情變化是十分複雜的，所以。。。。」
那個鬼差立定，並慢慢地把那張慘白無比的臉轉向急救室的門。
「你們不會重複收費吧？」
鬼差輕輕地抖了抖手中的勾魂索。
「爸，爸，您怎麼了？大夫，這是怎麼回事呀？」
「血壓下降！」
「爸，爸，咱媽上個月剛走，我們只剩您了呀，您可不能。。。」
鬼差的身形逐漸開始變化，慢慢成了一個老婆婆的形象。
「左心室下壁心梗！泵入多巴胺！」
那個由鬼差變化的老婆婆慢慢地穿透了急救室的門，再也看不到了。但是，急救室裡面的聲音還在繼續。
「室顫！馬上除顫！」
「二百焦耳，充電！」
「爸！爸！你不能。。。」
「開始除顫！」
「心跳停止了！馬上進行心外按壓！」
「恢復了，恢復了，開始恢復了！」
我能聽到，尹大夫在急救室里發出興奮無比的聲音：「回來了，回來了，老爺子回來了！我告訴你，你讓我把他救回來，你別搗亂！」
「小尹？你在跟誰說話？誰搗亂了？」這是剛剛那個王主任的聲音。
尹大夫的聲音：「沒。。。沒事兒，我就是太興奮了！」
突然，我聽到從急救室里傳來一個低沉的老婆婆的聲音：「老伴兒，我來了。時候到了，咱上路了。」
「你幹什麼！滾蛋！滾出去！」尹大夫突然歇斯底里地大聲嘶吼起來。
「小尹，你這是怎麼了？」
「主任，不好了，心跳又停了。。。」
兩個鬼魂從急救室的門中慢慢浮現出來，一個是剛剛那個老婆婆，一個是那個得了心臟病的老爺子。
「老伴兒，你走的這一個月，我是天天想，夜夜念，如今可好，你終於又回來了，走，咱現在就回家！」那老人顫顫巍巍地說道：「回家吃包餃子嘍！」
王主任的聲音：「死亡時間：1994年12月28日，周三，上午9時36分。「
「大夫，大夫，我給您跪下了，求求您救救我爸！」
「我們真的儘力了。。。」
老婆婆牽著老爺子，緩緩地穿行在走廊中。走廊中的醫生，護士依舊奔波忙碌，有好幾個人直接就從兩個鬼魂之中穿行而過。
「小尹，你幹嘛去！」
急救室的門突然間打開了，尹大夫從裡面飛奔而出，直衝前面那對鬼魂跑去！
「你給我站住！」尹大夫跑到他們前面截住，然後指著那個老婆婆說：「你，把他放回去！現在還有救！」
那個老爺子的魂魄對尹大夫說道：「大夫，謝謝您搶救我，現在我全好了，我老伴兒來接我回家呢！」
尹大夫沒理那個老爺子，繼續質問那個老婆婆道，「我的心外按壓明明都有效果了，心跳明明都恢復了，你怎麼還要勾他？」
那個老婆婆說道：「老尹，我知道你不容易，可我這也是按本子辦事兒，他的壽數已經到了。」
剛剛還在走廊里忙碌穿行的醫生和護士，現在都駐足，獃獃地看著尹大夫。我知道，在沒有陰眼的人眼中，尹大夫正在對著空氣說話。
尹大夫吼道；「放你媽P，剛剛除顫監護儀上明明。。。」
說實話，這是我頭一次看見平素溫文爾雅的尹大夫發那麼大的脾氣，而且說話帶臟，當然，罵退鬼魂那次除外。
鬼差似乎被這句髒話激惹了，只見它的身形逐漸從老婆婆變化為戴尖帽，著白袍的標準鬼差形象，然後伸出一根枯樹枝般的手指指著尹大夫說道：「老尹，你說話給我注意點，這一切都是上面的意思！但凡是生死簿上記載壽數已盡者，不論其是病是災還是活崩亂跳，一律取魂！你當我願意？其實我已經算仁至義盡了，變化成其親人模樣，用盡各種溫和的手法，盡量不用暴力，要是擱以前。。。」
尹大夫喊道：「我不管這些，我就問你，剛剛顯示屏上的心電圖你看見沒有？老爺子明明已經還陽了，你塔麻的也下得去手？！」
此時此刻，鬼差旁邊的老爺子開始驚慌起來，他一臉驚恐地望向那個鬼差，剛剛還是自己已經過世的老伴，現在卻變得如此陌生如此恐怖，任誰也受不了。
「你是誰？這是怎麼回事？」老爺子開始掙扎。
鬼差開始不耐煩了，它對尹大夫埋怨道：「你看看，這全都怪你！」說著，它拿出手中的勾魂鎖，一把套住了那個老爺子的脖子！
「你是誰，放開我！這是怎麼回事？我老伴兒呢？放開我，我還要回家吃包餃子呢！」
雖說已經動用了鎖鏈，但那鬼差說話的語氣和態度也算是客氣，它半彎下腰（鬼差的個頭都是近兩米左右），一張慘白的臉慢慢地湊近老爺子，說道：「老大爺，好好想想，您老伴兒上個月。。。啊？不是已經那啥了嗎？」
老爺子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彷彿在思考著什麼。
鬼差問他：「不信？那我就證明給你看。」說著，鬼差用鎖鏈拉著那個老爺子穿過了走廊的牆壁，不一會兒又穿了出來。重新立定之後，那鬼差又動了動鼻子，吸了兩口，問老爺子道：「喝酒了吧？」
老爺子現在一臉沮喪，他似乎已經接受了現實：「我死了，對嗎？萬萬沒想到，竟然真的有。。。」
鬼差對老爺子說：「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多著呢。不過，你明明有心臟病，為什麼大早上的還要喝酒呢？」
老爺子說道：「我兒媳婦預計今天生產，我高興，也想喝點酒壯壯陽氣，好讓她給我生個孫子！」
鬼差嘆了口氣，道：「喝酒壯陽氣？頭一次聽說！所以說，封建迷信要不得。」（哈哈哈）
尹大夫在一旁，說道：「你裝什麼孫子，他今早就是不喝酒，你能放過他嗎？」
鬼差說道：「如果他不喝酒，那麼勾他的可能就不是我了。有可能是距離他家最近醫院的鬼差出外勤，直接去他家抓他，不管怎麼說，今天他是死定了。」
說話之間，從剛剛的搶救室里，老爺子蒙著白布的屍體已經被推出來了，旁邊，跟著幾個哭天喊地的家屬。
頓時之間，尹大夫像是失去了僅剩下的一絲支撐，一下子癱倒在地上。他雙手捂著額頭說道：「完了，全完了！」
老爺子看見自己的親人，馬上就有一股要追上去的衝動，但是，卻奈何不了脖子上套的勾魂鎖。
鬼差一把扯緊勾魂鎖，對老爺子說道：「陰陽永隔，不要再執著了。等上瞭望鄉台，保你看個夠！」
此時，王主任和一些護士已經來到尹大夫身邊。王主任蹲下身子，慢慢把尹大夫攙扶起來，對他說道：「小尹，你這是怎麼了？我知道你壓力大，可是。。。」
那個老爺子問鬼差道：「既然死後真的有鬼，那想必人常說的轉世輪迴也是有的，行行好，您能不能把我帶到XX婦產醫院去，我能不能投到孫子身體里？」
鬼差說道：「這個你說了不算，我說了不算，甚至閻王說了也不算！別瞎想了，乖乖走吧。」
鬼差牽著那個老爺子，慢慢地向地板之下沉去，同時，它嘴裡還不停地叨咕，這話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又彷彿是說給尹大夫聽的。
「醫生治病，不救命。想救命，當老天去。」
當那個鬼差已經下沉到只剩下一個鬼頭露在地板外面時，它突然說道：「對不起。」
人都是有良知的，鬼也有。然而，在這個操蛋的天道既定的生死簿面前，誰都無所適從，到底能怨誰呢？
生死簿到底是誰寫的呢？
他大爺的。
尹大夫眼圈紅紅的，隨即痴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什麼也改變不了，什麼也改變不了。」
王主任說道：「你已經儘力了，大家都儘力了，你不要這樣！」說著，王主任扶著尹大夫向走廊邊上的椅子走過來，我見狀，馬上起身讓座。
尹大夫坐在椅子上，用手杵著頭，然後深深地喘了兩口氣，抬起頭對王主任說道：「主任，我沒事，就是有點累。」
「累就早點回去休息吧。今天我准你一天假，好好睡一覺。」
尹大夫從椅子上站起來，向主任道過謝后，突然見看見了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