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是藥是毒(2)
軒轅珩聽得此言,便知她與自己心思一樣,遂道:“人非木石皆有情,此生當遇傾城色。前有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為博美人一笑;後有西陵末代帝王斷送江山,為追緬故人……可見‘情’之一字,遇之則不能棄之。先前我還笑你看不透,現下卻要笑自己甘願沉溺其中,不願抽身了。”
清漪握住軒轅珩垂在自己身邊的那隻手,軟軟道:“情是迷局,當事者迷,既如此,我願與你一道陷入迷途,永不清醒。”
軒轅珩笑道:“這樣說來,我們兩個豈不是要成為一對糊塗蟲了?”
清漪回道:“有先賢說過,難得糊塗。”
二人相視一笑,不覺兩顆心又靠近數分。
不論這段感情,是藥是毒,都是生命中最難以割舍的一部分。
如果是毒,縱百毒纏身,也要再嚐一嚐那生命中僅存的歡樂。
如果是藥,縱千瘡百孔,也會有痊愈的那一日。
軒轅珩和清漪這番話被宮人原原本本傳到了太後耳朵裏。她素來慈祥的眸中閃過一絲怨毒,道:“珩兒這話是專門說與哀家聽的。”
綠蘿在太後跟前服侍久了,當然知曉太後心病,遂開解道:“殿下重情重義乃是好事。”
“好事?”太後惱得拍了一下桌子,“前朝亡國還不都是因為那龍旭軒沉溺於情愛不能自拔!珩兒是儲君的不二人選,是咱們西陵的希望,絕對不能因為感情而誤事。”
綠蘿道:“以往老奴瞧著,殿下還有幾分爭儲的意思,這次回來之後,怕是殿下的心淡了。”
太後道:“還不是因為沐清漪!簡直是作孽。她娘董小蘋害得南越滅國,又讓良和牽掛多年,現在倒好,沐清漪又要毀了我孫兒!”
盛怒之下,太後幾乎要將室內東西砸個幹淨!然而綠蘿卻拉住了太後,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憂心道:“太後慎言!外頭這位是沐家的女兒,她的母親是王離心,不是什麽董小蘋。”
太後方才氣糊塗了,現在冷靜下來,不覺嚇了一大跳。若是此話被有心人聽了去,不知道要鬧出多大的風波來呢。
細說起她與董小蘋的淵源,若是沒有後來小蘋入宮之事,想必她們之間會有婆媳之誼吧。
更何況,當年小蘋對她的事情頗為上心,知道她夜裏經常睡不安穩,便特意調製了“安眠香”送給她,又日日抄錄經文,讓她安枕。
後來,小蘋成為南越王朝的皇後,也不曾與她有半分疏遠。小蘋仿佛早已成了她的女兒,成了她的親人。
得知小蘋分娩時母子俱亡的消息,她心肝俱顫,哭暈過去。
前朝因小蘋覆國,而西陵卻因此而建國。
如此說來,小蘋倒是西陵王朝的恩人了。
“本以為那沐家的二姐兒身世可憐,哀家也有意幫她一把,這才把她指給了珩兒。誰想到珩兒竟然對她那麽上心……這皇帝之位,雖然掌萬人生死,但也並非能事事如意。哀家心裏雖不願意他去爭儲,但是哀家這把老骨頭,又能活幾年?等到哀家眼一閉,腿一蹬,進了棺材,誰又能護著他?”太後揉著太陽穴,說道。
綠蘿道:“太後娘娘真是用心良苦。”
太後歎道:“若是旁人,倒也罷了。這些皇子裏頭,就數珩兒和瑒兒爭氣些。瑒兒還好,可惜他那母妃心術不正。”
綠蘿道:“太後可曾聽過鉤弋夫人之事?”
太後驚道:“你是說……”
綠蘿點頭,道:“若是寧王殿下無意於皇位,太後又怕安王一黨迫害於他,不妨效仿漢武帝。這些年安王大有長進,皇上也對他越來越青睞……皇上現在尚是壯年,自然不必有此擔憂。但,太後也不得不提前準備。不論日後西陵主事者是哪位皇子,都不應該被人牽著鼻子走。”
太後道:“立子殺母,你所言甚是。”
綠蘿道:“老奴逾矩了。”
且說清漪與軒轅珩二人在貴妃榻上歪了一會兒,著實是閑得心慌,便攜手到了簷下,靜靜地聽著雨聲。
院中芭蕉一如春日青翠,未染半分冬日的蕭條之態。此時小雨淅瀝,順著芭蕉葉子滴下來,倒是動聽的緊。
蕉心未展,然而人心已舒。同迎北風,卻不見半分悲愁。
歲月無爭,莫不靜好。
直到晚膳時分,二人才入了內室。
太後似乎沒有任何變化,依舊溫和慈善,不住往二人碟子裏夾著菜。
軒轅珩笑道:“皇奶奶,這碟子都被你夾滿了。”
太後道:“瞧瞧,皇奶奶這個眼神終究是不行了。”
軒轅珩吃了幾口,道:“誰說皇奶奶眼神不行,這不,你不是為我挑了個頂好的媳婦嗎?”
太後道:“你呀,三句話不離漪丫頭。”(哀家被你灑了一嘴的狗糧啊)
軒轅珩嘿嘿笑著。
清漪淺淺笑著。
幾人又胡亂說幾句,軒轅珩見太後神色如常,一時不知她心中到底在作何盤算。他料定太後已知他與清漪所說之話,故而試探道:“皇奶奶,你整天待在這皇宮裏不嫌悶嗎?”
太後夾菜的手一抖,隨即恢複了鎮靜。
“哀家早就恨不得插了雙翼飛出去呢,但是宮裏麵人多、是非多,有哀家鎮著,他們也不敢鬧翻了天去。哀家不是不嫌悶,而是不能不悶啊。”
“嗐,”軒轅珩道,“皇奶奶,你都多大年紀了,還操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心呐。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呀,也該享享清福了。等到明年開了春,我和漪兒把婚事辦了之後,準備去江南小住一些時日。到時候皇奶奶也一同去吧。”
太後知他這是在旁敲側擊,心中隻能發出一聲長歎。軒轅珩明明握了一手好牌,卻不願再爭……人的一生,的確是該順心而為,但是身處旁人的威嚴之下,這順心能持續多久?
“皇奶奶老了,可經受不住那顛簸。再說,你們小兩口逍遙快活,帶著哀家一個老婆婆豈不礙事?不去不去。”
軒轅珩堅持道:“孫兒隻想與漪兒一道好好伺候皇奶奶頤養天年。若是可以,咱們就長駐在那裏,不回來了。眼下我已經命人去挑宅院了,開春之後,正好能夠入住。”
“長駐在那裏,不回來了。”太後反複思量著這幾個字的味道,她這孫兒是下定決心了吧。
“皇奶奶,咱們一同去吧。”軒轅珩央求道。
太後未語,清漪卻說道:“我不想去江南。”
軒轅珩顯然沒有料到清漪會有此一說,詫異道:“我之前不是問過你的意見嗎?怎的忽然反悔了?”
清漪沒好氣道:“你是兩年前問的吧?”
哼,方才軒轅珩提起江南小住之事,清漪尚在雲裏霧裏,仔細想想,他上次提起的時候,竟是兩年之前了。
軒轅珩笑道:“反正這兩年一覺睡過去了,兩年之前的事情,對我而言就像是昨日才發生過。”
軒轅珩沉睡不醒與自己脫不了幹係,思及此處,她也不予計較,而是道:“表哥家居江南……雖然有親戚照拂是好事,但是行為做事也多了幾分拘束,反倒不美。我聽說雲南蒼山洱海,煞是好看,不如咱們去那裏吧。”
秦翛然對於清漪的心思,這些年雖說淡了,但究竟還有幾分唯有當事人心裏清楚。想想他昔年為了清漪,落了一身的病,如今總算願意娶妻生子,若是清漪再去招惹他,豈不是愈發對他不住。清漪不願去江南叨擾秦翛然,固然有這方麵的心思在裏頭,另一方麵,估計是怕軒轅珩吃心吧。
二人磕磕絆絆,好不容易才能走到今天,的確不應再生枝節。軒轅珩想到這裏,心裏仿佛湧過了汩汩暖流,幾乎要融化了。
“好!就去雲南。”軒轅珩一錘定音,又將眼神投向了太後,“皇奶奶,此事不急,你先思量著。你什麽時候想好了,告訴孫兒一聲就是了。”
太後應了。
晚膳過後,太後隨口說道:“這幾日下雨,來往不便,珩兒不必在跟前兒候著了,好好在府裏歇一歇吧。”
軒轅珩與清漪二人才動身回府。
太後倚在床頭,喃喃道:“哀家從未想過有一日會成為這萬乘之尊,太後,皇太後,該是多少人盼都盼不來的福分啊。然而這尊位就像是枷鎖一樣,將哀家的一生都套住了。哀家子孫眾多,然而到底有幾個是真心盼著哀家長命百歲的?大抵隻有珩兒一人了吧。”
綠蘿幫太後捶著腿,道:“殿下說的有理,太後,您老了,是該享享清福了。”
太後眸中忽然閃出一縷精光:“去雲南之前,哀家必然要把權杖上的荊棘全部除了,才能放心。”
綠蘿忙道:“正是如此。”
“小蘋,小蘋。”太後的記憶忽然回到了當年,“小蘋說過,她最想在煙花三月下揚州,看二十四橋明月夜……明年草長鶯飛之時,百花齊放,哀家與珩兒、漪兒一道去雲南……想必皇帝定會同意的。”
董小蘋是軒轅良和心頭的朱砂,是清漪手中的一張不倒王牌,也是太後此時籌謀算計的一步好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