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章 墨雨梨花(1)
二人坐定,又命丫鬟們沏了壺頂好的雨前龍井,才細細說起這兩年發生的事情來。
萃濃呷了一口:“呸,我當是什麽好茶,倒不如小酒喝得自在。”
話罷,她又吩咐道:“語蓉,去把我的好酒拿過來。”
清漪道:“我問你,霽兒小小年紀就沾酒,果真隻是楊驍的緣故嗎?我瞧著,還是你這為娘的,不肯以身作則的原因。”
“二姐,你別一回來就開始訓我。我啊,每天不喝上幾口,連腸子都癢癢。好好好,咱們別說這些事情了,先說說旁的吧。”萃濃覷著清漪臉色。
清漪這才不情不願道:“那你先說說,娘的身子有無大礙?”
萃濃的手撥弄著裙擺上的褶子,淡然道:“還是老樣子,整日拿藥當飯吃。不過好在有了外孫陪在膝下,多少能夠寬些心。現在你、爹爹、兄長都回來了,娘心裏高興,精神也比往日裏好了許多呢。”
清漪這才舒了一口氣:“那便好。這兩年多以來,我未能承歡膝下,真真是愧疚的緊。多虧有你。”
萃濃道:“二姐和我說這客套話作甚?我雖然非娘親生,但是她對我百般關愛,我自然要投桃報李。再說了,大姐嫁出去了,這沐府隻剩下我一個貼心的人了,我若是不替娘分憂,真真是愧對了娘對我的好了。”
隔著茶幾,清漪將萃濃的手拉了過來:“霽兒年紀小,娘又多病,真是辛苦你了。”
萃濃笑道:“都是分內之事罷了。眼下二姐回來了,多少還能幫襯點。”
說及霽兒,清漪順口問道:“對了,霽兒可是小外甥的大名嗎?”
萃濃麵上頗有幾分不自在,她收回自己的手,胡亂揉搓著:“是小字。懷著霽兒的時候,閑來無事,我便時常翻翻二姐讀過的那些書,見書上‘雲銷雨霽,彩徹區明’一句,十分歡喜,便想著以一‘霽’字作為我兒名字。”
“的確是個好名字,彩雲易散,霽月難逢,小外甥當得起此字。”清漪由衷道。
萃濃道:“父親名雲霆,霽兒也從雨……”
清漪這才明白萃濃的不自在從何而來,她寬慰道:“小字罷了,不打緊的。左右父親也回來了,霽兒的名字就由他來起吧。”
萃濃應了一聲。
清漪又道:“看看,你就像蔫了一樣。爹爹又不是頑固之人,你怕什麽?”
“你也知道,我原本就是個孤兒,連自己親生爹娘是誰都不知道。此生能夠姓沐,對我而言已經算是天大的恩賜了。但是霽兒,縱使他是我心頭之肉,我卻無法做主讓他跟隨我姓……”萃濃不由得發出一聲歎息,“每每想起,總覺得愧對他。”
清漪站了起來,走到萃濃旁邊,將她攬在懷中,像幼時一樣輕輕撫著她的背,柔聲安慰道:“咱們沐府子嗣不多,現在有了霽兒,開心還來不及呢。倒是你,整天杞人憂天。在軍營之中,爹爹每次打仗回來,都要拿著霽兒的畫像看上好久,時不時地說上一句,‘這孩子,又長高了,真好!真好!’萃濃,他若是不喜歡咱們霽兒,如何會說出這種話。以後可不許你再說胡思亂想了。話說回來,就算霽兒不姓沐,他就不是你的兒子,我的外甥了?萬一,萬一,有一日他姓楊呢。”
聽到最後一句,萃濃幾乎羞紅了臉,她一把推開清漪,恨恨道:“好啊,二姐,你果真學壞了。看我不告訴二姐夫去。”
清漪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悶悶道:“我也希望阿珩能聽到你告狀。”
話中悲戚,不言而喻。
萃濃忙道:“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吃飯的時候,我就發覺你神情不對。莫不是二姐夫他出了什麽事情?怎的從未聽你說過?”
清漪這才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通。
萃濃喃喃道:“他能聽到你說話,卻始終無法從沉睡中醒來?連陌白師伯都束手無策?這可真真是怪病。”
清漪道:“是啊,也不知到底到何時才能醒。”
“那二姐夫現在在哪兒呢?”
“我讓羅謙護送他回府了,畢竟待在咱們府裏也不是個辦法。”
“那怎麽能成!”萃濃幾乎要蹦起來,“看你現在這樣,鐵定是要每日都要照顧他的。豈不是要兩邊跑?不成不成,依我看,還是把二姐夫接到咱們府裏來,悉心照料著,指不定哪日就醒了。”
“萃濃,你不曉得。我是怕娘擔心……”
萃濃來回踱著:“是啊,娘有心絞痛,受不得一丁點刺激。若是她知道二姐夫如今光景,又該著急了。”
“罷罷,”清漪看著一臉焦急的萃濃,“此事日後再說。”
萃濃道:“我先前兒並不覺得二姐夫有多好,但是他對你,的確沒話說。而且,這三年來,我見得多了,也愈發明白,能遇到一個對自己好的人是多麽不容易。不說旁的,就說咱們那大姐吧,可是個可憐人。”
滿腹憂愁的清漪被老態龍鍾的萃濃給逗笑了,她愁容散去,說道:“看看你現在整個一中年夫子的說教模樣,真真是讓人感覺好笑。對了,大姐,姐姐與咱們那大姐夫到底是怎麽回事?我早前聽說,向家有意和咱們結親來著。”
萃濃將清漪按在椅子上,給她倒了被茶,自己則啄了一口酒,這才繼續說道:“你說的向家有意結親之事已經是兩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我剛從邊關回來,還經常見向家大公子隔三差五地往咱們家裏跑著。大姐也真真是喜歡他,時常悄悄縫了香囊、手絹贈予他。我與娘也都盼著大姐能夠早早嫁給他。但是那向家大公子卻執意要先求取了功名,再來咱們沐府求親。”
清漪喝了茶水,隻覺得神清氣爽,開口道:“向家是滄禁第一大士族,向家子弟大都精通文墨,想必求取功名並非難事。”
萃濃道:“道理雖然是這樣,可是那向家大公子要的是首名!他要考取的是狀元之位。二姐,你想想,兩年前他已經二十有四了,早已參加過數次科舉了。他並非從未及第,其中有一次已經是探花了,可是他卻執意要拿第一,因而每隔三年他便會參考。皇上看在向太傅的麵子上,也就格外恩準了。”
清漪似乎抓住了問題的重點:“然而他又未中,反倒是咱們那大姐夫拿了首名……”
萃濃道:“二姐所料分毫不差。”
“可縱然如此,三年後再考便是了,與他來沐府求親何幹?莫不是他信心受挫,覺得自己此生與狀元無緣?”清漪將心中疑惑盡數說出。
萃濃低低“唉”了一聲:“也不盡然。但是文人大都有幾分氣性,更何況是向易這種生長於書香門第的公子哥。他一直將狀元視為囊中之物,奈何屢次不中。信心受挫之下,娘又多次提及他與大姐的婚事。畢竟,兩年之前,大姐已年滿十八,老大不小了,不能再耽誤著了。依娘的意思,就是先把親事定下來,日後慢慢再考便是了。然而那向易卻死活不願意,非說以咱們大姐這姿容定是要做狀元夫人的,不可委屈了。”
清漪道:“看我見他往日談吐,並非是迂腐不堪之人啊。”
“有道是人不可貌相,水不可鬥量。你我與他所見機會有限,又如何知道他的真麵目?說什麽大姐要做狀元夫人才不算委屈,說白了,他就是瞧不起自個了,生怕旁人說他向家扯咱們沐家的後腿。咱們沐家一門驍勇善戰,大姐是將軍後人,他向易算什麽,不過是個屢試不中的無用書生罷了。”萃濃忽然苦笑一聲,“可憐咱們那大姐,平日裏瞧著多麽厲害的一個人,到了感情麵前,也犯了傻,竟然願意白白等著他。”
聽到這裏,清漪這發出一聲歎息:“是啊,不論是多麽聰明的人,‘情’之一字都是軟肋。接下來呢,他二人如何翻了臉?”
萃濃接著道:“饒是大姐願意等他,他那些微薄的自尊也不願意。巧的是,咱們那大姐夫陶芝孝早就對大姐有意,二姐,你還記得不,當初他還來咱們府上,說了一堆酸詩,被大姐給轟出去了。”
清漪如何不記得,她忙點了頭,應了聲。
“這就是了,那陶芝孝成了當今狀元,自然是春風得意,當即便來咱們沐府求親來了。起先,大姐看見他那胡子頭發白了的樣子,都要吐出來,命人轟了他幾次。可是他臉皮厚得很呐,每次照常提著禮物過來。不久之後,向易知曉了此事,大為動怒,劈頭蓋臉對著大姐罵了一頓。說什麽‘一女意欲嫁二夫’‘吃著碗裏看著鍋裏’這樣的混賬話。真是沒想到,他那樣文雅的一個人,竟然能吐出這樣的髒話!”
清沅向來心性極高,怕是根本聽不得這樣的話。清漪心中忽然生出了強烈的心疼來。
大抵,這就是清沅願意嫁給陶芝孝的真正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