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歸期有期（3）
五日後，北荻主動要求和談。
但是西陵諸人卻毫無喜色，反倒是不約而同地想起了兩年前和談之事，生怕北荻那邊再出什麽幺蛾子，準備著和談相關事宜的同時，也做著多手防備。
次日一大早，清漪與清淩、軒轅瑒三人便輕車簡從出了關。
和談的地點是在兩國邊境處一片遼闊的空地上。兩國使者並無廢話，商量了諸多修好事宜，便爽快地簽下了停戰協定。
清漪等人原本懷疑北荻別有用心，但是這協定白紙黑字寫得分明，北荻並沒有討得便宜。罷罷罷，隻要能停戰，其餘事情就讓朝中大臣商量去吧。
清漪如是想著。
就在一切處理妥當之時，上官彥辰卻忽然開口說道：“兩國修好，是這幾載難得的喜事，我王願與貴國修得秦晉之好，不知貴國意下如何？”
他的眼神直愣愣地盯著清漪，帶著堅毅與陰鷙，好像在看著自己盤中之餐。
原來在這兒等著呢，清漪忽然有種如釋重負般的感覺。
軒轅瑒道：“如此，便再好不過了。本王定會盡快將此事傳書於父皇，若是不出差錯，我國願派公主出塞，常駐這白山黑水之間。”
上官彥辰挑眉一笑，道：“公主身份尊貴，卻也嬌蠻，怕是不易適應這漠北嚴寒天氣，倒不如就近選了這沐特使。”
清漪心中冷笑數聲，開口道：“王子說笑了，清漪早已是有夫之婦。”
上官彥辰道：“那又如何？我北荻並不在乎這些。”
清漪見他不肯退步，便說道：“縱使王子巧舌如簧，清漪也恕難從命。”
北風卷地，旌旗獵獵作響。天空中的那輪晴日不知何時已悄悄躲到烏雲之中去了，天色陰沉，大有落雨之象。
上官彥辰與清漪僵持許久，最終道：“也罷，我北荻從來不做那強買強賣的事情。既然特使不願意為國犧牲，小王也不能勉強不是。既然如此，公主也是極好的。還望安王爺盡快在貴國皇帝陛下麵前將此事辦妥。”
軒轅瑒道：“那是自然。”
議和之事，就此拉下了帷幕。
西陵眾人正欲歸時，清漪忽覺一道人影飄至身前，繼而手腕被來人緊緊握著了。
清漪凝神去看，卻發覺是上官彥辰。
“放肆！”
清淩已出聲喝止。
清漪卻笑道：“不知五王子有何要事？”
上官彥辰眸中陰鷙之氣進去，取而代之的是以往的溫和純良。一晃眼，眼前之人似乎還是那個對著她一口一個“特使”叫著的恒遠。
“我有話對你說。”
鬼使神差一般，清漪竟任由上官彥辰拉著自己走到了一處無人之地。
陰風陣陣，涼意滲人。
“初時見你，是在軍營之中。當時你身穿鎧甲，牽著一匹棗紅色小馬。我那時尚不知你女兒之身，隻想著世間竟有如此清秀脫塵的男子。你並不曾和我說話，是你那侍女向我問的路。”
提及前事，上官彥辰唇畔生笑。
“我隻當你是尋常士兵，然而卻不曾想，你當時趁著眾人都在圍觀萃濃，想借機傳遞軍情。那夜我軍中遭受突襲，想必也是你的‘功勞’。”清漪語氣平淡，仿佛訴說著旁人的往事。
“的確如此，但當初你我分屬兩國，也實屬正常。”上官彥辰繼續順著自己心中所想往下說去，“你見我腿上有疾，便執意讓我騎馬。你不知，這是平生頭一次不圖回報地關心我。”
“那我是否該說一聲可憐？”
“誠然，我雖生於皇家，長於皇家，但是真心關懷於我之人，卻少之又少。”上官彥辰的歎息聲湮沒在周圍的冰寒之氣中，“得知你女子的身份時，我滿心驚歎。你站於高台之上，陳詞激揚的模樣，我永生都不會忘記。世上怎會有這般讓人驚豔的女子嗬，明明柔弱如蒲柳，卻堅毅如鬆柏。渾身是刺，卻從不輕易傷人，隻為守護自己在乎之人。”
“清漪，你真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最佩服的姑娘。”
這般掏心窩子的話，自然不是作假。清漪眸子低沉，喃喃道：“可惜，沐清漪依舊是沐清漪，恒遠卻是上官彥辰了。”
“我說過，隻要你願意，我永遠都是恒遠。”上官彥辰見清漪不再如初時那般冷淡，激動之下再次拉住了清漪的胳臂，“清漪，你可知這世上之人，如恒河沙數，其中與我有關者眾多，能讓我動心者卻極少。那日城樓之上，我知你恨透了我，故而，這兩年多以來，我從未與你說上半句話。但是，清漪，我當真不是有心……”
清漪道：“現在還說這些有什麽用？更何況我師傅殺了你的得力助手。你我早已兩清了。”
“是啊，你我早已兩清了，是我自己還放不下。”上官彥辰低頭看著清漪的水眸，道：“這些話如果不說出來的話，恐怕這一生都不會有機會再說了。”
清漪淡淡道：“你我兩國已經重修於好，怎會沒有機會？”
清漪此言，分明是在試探上官彥辰。
直到現在，她都不肯相信北荻有這麽好心，竟然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議和。
上官彥辰嗬嗬笑道：“我曾經想著，這仗要是能一直打下去，就好了。至少還能時常見到你。兩國修好，非我所願。但是，既然決定修好，就不會再反悔了。”
清漪心事被他看穿，麵上頓時有些不自在。
“你一個女兒家，常年離家，也是該回去看看了。”上官彥辰的話語就像是陳年好友，並無半分疏離。
“是啊，幾乎有三年不曾歸家了。”
清漪受這氣氛渲染，也不再掩飾內心真實的想法。
二人相視一笑，大有恩仇盡泯之感。
清漪問道：“你主動找我過來，不單單是想說些過往之事吧。有什麽話，不妨一並說完。”
上官彥辰道：“我說過了，我是怕這些話沒有機會再說。清漪，還有一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那便是我要將你留下來的原因。你這樣的女子，很難讓人不動心，但我卻從未對你動過男女之間的心思。我不過是欽慕你的為人，才想著把你這樣的紅顏知己永遠留在身邊。離別在即，我在這裏，祝願你與心愛之人永結為好，白首不離。”
一句“紅顏知己”，一句“永結為好，白首不離”，悄然將埋於清漪心中之刺盡數拔出。
清漪會心而笑，露出一口皓齒，道：“如此，便多謝你吉言。今後也願你得償所願，帶領北荻走向國富民安之路。”
“若是我北荻國富民安，你西陵豈不是更加放心不下了？”上官彥辰問道。
清漪低低一笑，道：“那我便拭目等著放心不下的那一日。”
二人再次相視而笑。
“天色不早了，再不走的話，怕是要下雨了。”清漪望著陰沉沉的天氣說道。
上官彥辰道：“恐怕不是要下雨，而是要落雪。”
應景似的，天空中開始落下白色紙片一樣的東西來。
清漪伸手去觸，笑意盈盈。
“岑參詩中有‘胡天八月即飛雪’一句，我還不信，今個真真見了，才知所言不虛啊。”
上官彥辰脫了外衫，擋在清漪頭上，並說道：“漠北嚴寒，到了冬季那是千裏冰封、萬裏雪飄，一片銀裝素裹。你若是想看——”
說到此處，他猛地打住了，覷了眼清漪神色，這才繼續說道：“你若是想看，知會我一聲，我定要帶你看個痛快！”
清漪道：“如此甚好。”
話雖如此，然而他二人心中卻都明白，自此一別，怕是此生再無相見之期。
傷感與寥落在分別麵前本應該被擴大數倍，然清漪與上官彥辰此時不再是敵人，反倒是有幾分朋友相處之間的平和與溫情存在。
“阿嚏——”
清漪慌忙掩住了口鼻。
上官彥辰暗自笑著，終究開口說道：“走吧。”
二人緩步而歸。
軒轅瑒與清淩已久等多時。清淩畏寒，此時不住哈著氣，並往地麵上跺著腳。
清漪從上官彥辰的外衫下鑽出來，幫清淩拍打著身上的雪珠子。
這個功夫，已經有北荻士兵送了幾把傘來。
清漪等三人騎馬撐傘而歸，一路上行得極慢，直到掌燈時分，才趕至金門關外。
而上官彥辰，竟一路尾隨，到了關前。
清漪翻身下馬，對上官彥辰道：“送君千裏，終有一別，你這就回吧。”
上官彥辰笑道：“難道你就不準備請我進去喝杯熱茶嗎？”
清漪拒絕道：“多有不便，望諒解。”
上官彥辰砸咂嘴：“好吧。”
清漪轉身而走，牽著小馬行至門前時，卻聽得上官彥辰說道：“特使，保重——”
不知為何，她眼中忽然生出洶湧的淚意來，關切也好，怨恨也罷，終究都要隨著這一聲“特使”湮沒於曆史的塵封之中了。
“恒遠，你也保重。”
這是清漪對上官彥辰說的最後一句話。
上官彥辰在金門關外躊躇良久，直到蒼茫大地之中僅剩他一人。雪珠子越落越緊，盡數打在他身上。他的腿早就好了，此刻卻因為寒風冷雪的侵蝕而隱隱作痛。然，頭腦卻無比清明，一抹青衫定成永恒。
“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複如是。”
“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
“是故空中無色，無受想行識，無眼耳鼻舌身意，無色聲香味觸法，無眼界，乃至無意識界。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無苦集滅道，無智亦無得。”
“以無所得故，菩提薩埵，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罣礙，無罣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磐。”
“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羅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無上咒，是無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實不虛。”
朗誦佛經的聲音經久不衰，一句一句仿佛有魔咒一般朝著金門關內散去。
而金門關外白雪皚皚，空留一串馬蹄腳印。
ps：第二卷啊第二卷，終於寫完啦，啦啦啦~還有最後一卷啦，會把所有人的結局都做出交代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