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碎玉琳琅（3）

  那晌，清漪陪著王夫人回去了。秦翛然也跟了去。清漪因竹塢聽琴一事，更加避著秦翛然了。


  她二人同在王夫人旁邊，明顯有些不自在。但是秦翛然就是沒有離開的意思。


  不多久，清淩和翩鴻也來了。


  落單的隻有軒轅珩和向笛了。軒轅珩便在清淩處稍稍歇了歇，向笛在沐府隨便轉了轉，甚覺無趣，便回府去了。也不管軒轅瑒是否需要他保護了。


  且說王夫人在一開始便看見了翩鴻，隻見她文文弱弱，坐在那裏也不甚說話，自己也不曾與她說過什麽。後來，又有軒轅瑒和餘鈞彤的不約而至，眾人都各有盤算，都自動把翩鴻給忽略了。


  此時，清淩帶著翩鴻過來拜訪王夫人，王夫人倒是好好打量了一番。


  容貌自然是上等，說話時溫聲細語，倒是讓人一見便喜歡上了。


  “好孩子，頭一回兒來家裏，趕緊坐吧。”


  說罷，她又對清淩道：“淩兒，你還傻愣著做什麽，還不讓人趕緊沏了熱茶，外麵天氣冷，想必把這小姑娘凍壞了。”


  清淩親自去沏了茶。


  幾人落了座，王夫人便問翩鴻今年多大，看著身子弱，平日裏都吃些什麽藥。


  翩鴻一一說了。


  原來翩鴻與清沅同歲，今年已有十七了。


  至於體弱一事，她也不過是吃些尋常補藥罷了。


  王夫人心疼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翩鴻在梨香院待得久了，形形色色的人見了多了。但是像王夫人這種一開始便對她關懷備至的，她從來都沒有遇到過。在翩鴻眼中，王夫人是那麽的慈愛。倒是讓她想起自己的母親了。


  當年，她的母親也是這般噓寒問暖，生怕她不能好好照顧自己。晃眼之間，已是隔世了。


  翩鴻道：“平日裏有清淩處處照應著，我並不覺得苦。”


  此時，正好清淩沏了上好的碧螺春，聽到翩鴻這句話，心裏暖洋洋一片。


  這幾人閑聊許多，清漪借故說自己要去看看萃濃，便出去了。而秦翛然也趁勢跟在了清漪身後，室內便隻剩下清淩、翩鴻和王夫人三人了。


  清漪出去之後，看到秦翛然依舊不遠不近的跟著，便徑直說道：“表哥有什麽事，便明說吧。”


  她說話的語氣沒有親昵，也沒有疏離，就是那般平平淡淡，就像是波瀾不驚的水麵。


  與清漪的直接相比，秦翛然倒是有幾分的扭捏了。


  “妹妹，”他喚道，“今日之事，你莫要放在心上。”


  莫要放在心上？


  也是，為何要放在心上。這不過是餘鈞彤的嘲諷罷了。難不成她還要日日糾結於心嗎？


  “表哥放心就是了，我並不曾放在心上。”


  秦翛然道：“那就好。”


  清漪見秦翛然還是沒有要走的意思，她自己就這麽貿貿然走了，也挺難為情的，便問道：“表哥還有別的事情嗎？”


  秦翛然躊躇了好大一會兒，思慮良久，方說道：“妹妹，你和安王？”


  清漪見他提及軒轅瑒，心裏涼了一大片。她的手不自覺地攪在了一起，一句話也不說，便那麽攪來攪去。而臉上，臉上卻依舊沒有任何的反應。


  這樣的清漪再不是那個喜怒都形於色的清漪了。


  許久，她才回道：“我與安王，沒有一絲的幹係。”


  秦翛然聽得這樣的回複，絲毫沒有覺得輕鬆，反倒是愈發沉重了。他那日分明是看到清漪與軒轅瑒那般親密，今日裏她二人卻不曾說過一句話，著實讓秦翛然疑惑。現下裏又聽得清漪說這麽決絕的話，忍不住問道：“鬧別扭了？”


  他這麽一說，倒像是個貼心的兄長了。他與清漪之間的距離，也拉近了許多。


  清漪多麽希望也隻是鬧鬧別扭而已啊，然而現實卻是——她從一開始便錯識了他。


  她含著滿心的淒楚，道：“表哥，或許是我錯了。”


  秦翛然不知如何安慰她，便呆呆地站在那裏，靜靜地陪著她。涼風襲來，他連動都不曾動過。就連陪伴，秦翛然都覺得無比珍貴。


  終於，清漪說道：“表哥，我回去了。”


  秦翛然忙道：“我送你吧。”


  “不用了。”


  轉眼便是清漪遠去的背影。


  在沐府的養尊處優之下，清漪依舊是那般的瘦弱。他依舊能看到清漪笑，可是那笑，卻始終籠罩在淡淡的憂愁之中。秦翛然比任何人都要明白，那是因為清漪愛而不得。想想重逢之初，清漪雖裝作男兒，笑起來的樣子如驕陽如芙蓉，明媚嬌豔十分可愛。


  現下不過小半年的時光，他竟再也沒有見過清漪那般開心了。


  他說清漪，他自己何嚐不是如此呢。他以往時時思念著清漪，但總不至於耽誤了自己的生活，而現在他秦家大爺一心滄桑，哪裏還有半分往日的意氣風發。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大抵人人都是看得見旁人，而看不見自己吧。


  傍晚時分，清淩把翩鴻送回了梨香院。一回沐府，便著急著去王夫人那裏了。


  王夫人見他滿頭大汗，忙道：“我的兒，你慌裏慌張做什麽呢。”


  清淩用袖口擦了擦汗，道：“母親，你覺得翩鴻怎麽樣？”


  王夫人本來正在吃桂圓，此刻她吩咐玲瓏把桂圓收了，才回清淩道：“翩鴻那姑娘啊，挺好的。”


  清淩一聽王夫人說挺好的，便放下心來。


  他對王夫人毫不隱瞞，道：“我也不瞞母親了，我就是覺得翩鴻好，過兩年我便要明媒正娶，要翩鴻做我的妻子。可是，我與翩鴻終究是身份有別，父親那裏定然不會同意。母親，我該怎麽做。”


  在清沅、清漪眼中，清淩不過是小孩子，在王夫人眼中，更是沒有想過清淩忽然便會說出要娶妻這樣的話。


  她看著清淩一臉堅定，陷入了沉思。


  清淩著急道：“莫不是母親也有門戶之別？”


  門戶之別？王夫人從來沒有過。


  隻是傳統意義上的門戶之別，指的是身份地位的匹配，而王夫人在意的是，翩鴻是風塵女子，能不能待清淩初心不變。清淩不過十五，能不能承擔起一個家庭的重任。


  她為人母親，在意孩子們現下的感受，更是要為他們的將來打算啊。


  因而，王夫人回道：“淩兒，不是母親有門戶之別，而是你出身將門，許多事情由不得你選擇，甚至連將軍，都無能為力。你說要娶翩鴻為妻，那你可曾想過，成家之後又如何。憑著一時的喜歡，你真的能夠與她互相扶持著過完這一生嗎？你現在有我和將軍庇護，自然不會覺得日子辛苦。若是我與將軍百年之後，你又當如何呢。”


  她語重心長，繼續說道：“淩兒，你有了喜歡的人固然是好，但是從此之後，你就要想著如何組建自己的家庭。你看看咱們將軍府中，人員算是少的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你大姐操持著。改日，翩鴻嫁了過來，這些瑣碎之事便落在了她身上。她一個柔弱女子能夠打理好這些事情嗎？還是說，你準備再娶了幾房共同處理府中雜事。淩兒，這許多的事情都是要你自己去思考的，不是說你喜歡誰，便能夠娶誰的。”


  清淩的確沒有想那麽許多，此時聽了王夫人的肺腑之言，一時之間竟也注意到府中瑣事眾多，真要他與翩鴻扶持過日，定是過不下去的。


  這時，他便說道：“是啊，倒不如我和翩鴻滄海餘生逍遙自在。”


  王夫人一聽，慌忙說道：“這話你在我麵前說說倒也罷了，千萬別在外人麵前提起。咱們沐府就你一個獨子，你若是滄海餘生去了，這一大家子可怎麽辦。你大姐、二姐，還有萃兒遲早都要嫁出去的。”


  王夫人說的句句在理，清淩更加不知所措了。


  他低低道：“母親，我到底該如何是好？”


  王夫人想了想，道：“淩兒，古人常說，成家立業，便是要先成家再立業。今日母親卻要勸你，先立業，後成家。”


  清淩道：“母親此言是？”


  王夫人道：“且不說你這沐家少爺的身份如何，那都是來自父輩的榮耀。沒有你父親，你便什麽都不是。你若想掌握自己的人生，說服你父親尊重自己的決定，那麽就應該做出一番事業來。空口無憑，莫說是將軍，這府內上上下下都覺得你不過是在玩笑。等你真正有本事的時候，你才算擁有了話語權。到時候不管你是想娶大家閨秀，還是淪落天涯的翩鴻姑娘，你都可以自己去爭取。而不是在這裏問母親怎麽辦。”


  她繼續說道：“我可以替你說情，讓你如願。可是你與翩鴻之間微薄的感情，遲早會被這大大小小的事情給磨幹耗淨。女人需要男人的溫柔體貼，然而更需要的是男人的偉岸臂膀，淩兒，你自認為你可以為她遮風擋雨嗎？隻有立業，你才能為翩鴻，也為你自己遮擋住一切的風雨。你明白嗎？”


  這番話說的清淩如醍醐灌頂，瞬間便清明起來了。


  是的，隻有他擁有了足夠的本事，才能正大光明地在沐雲霆麵前提及此事。現在他心智尚且不夠成熟，也沒有過多的本事，哪裏有能力去承擔一個家庭的責任。


  於是，他回道：“孩兒明白了。”


  王夫人本不想讓清淩過早接觸這些事情，但是他既然有了決心，她便推了一把。若是真能讓清淩生了立業之心，那麽他娶親便是幾年之後的事情了。到時候若他還是一心一意地喜歡著那梨香院的翩鴻姑娘，她便由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