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5 砍手

  兩人沒走多遠,就聽到許多人勸和的聲音,「別激動,有什麼好好說,別拿刀嚇著孩子了……」


  「我看家強是個聽話又勤勞的,肯定有誤會,六嬸子,你聽我們勸一句——」


  「就是啊,家強很懂事,你拿刀做什麼……」


  何亭亭和劉君酌聽力很好,此時聽了這話,都有些吃驚,便相視一眼,加快了速度向前行。


  一起走著,何亭亭忍不住問,「君酌哥,你說沈六伯母是不是瘋了啊?」


  「應該不會瘋,可能是沈家強做了什麼觸怒了沈六伯母。」劉君酌說完,又忍不住伸手握住何亭亭的小手,「等會兒你緊緊跟著我,別亂跑。沈六伯母拿了刀,很危險的。」


  如果爭執間刀飛了,那危險程度就更高了。至於說沈六伯母真的瘋了,拿刀砍人,後果就更嚴重了。


  劉君酌想到這裡,忍不住生了退卻之意。他雖然有自保之力,也認定自己能保護好何亭亭,可是危及生命的時候,他不願意接受一點意外,以至於傷及何亭亭。


  可是還沒等他想好理由勸何亭亭回家,就感覺到何亭亭拉著自己的小手緊了緊,接著耳畔響起何亭亭的聲音,「要不我們還是回去吧,有刀子很危險。」


  「好,我們回去。」這話正中劉君酌下懷,他忙牽著何亭亭的手往回走。


  何亭亭和劉君酌牽著手走了幾步,突然想起自己兩個堂弟,忙停下了腳步,「不行,我兩個堂弟也在外面呢。他們年紀小,不知事,跑去圍觀,如果受傷了可怎麼辦?」


  這麼說著,她還是鬆開劉君酌的手,轉身走向村子里,「君酌哥,我得去找他們。」


  二奶奶對她好,她不能讓兩個堂弟受傷,使得二奶奶傷心難過。


  「那我們一起去。」劉君酌看著自己空了的手茫然若失,但很快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何亭亭點頭應了,和劉君酌並排疾走向村子。


  兩人一邊走,一邊聽到尖叫聲以及勸阻聲,還有沈六伯母的的喝罵聲。


  何亭亭好奇到底出了什麼事,便豎起耳朵專門聽沈六伯母的聲音,


  「哪只手拿的,我就砍了,省得你以後多手拿人家的東西。是我沒出息,留不住你爸爸,讓你爸爸去香江,不要你們了,也不教你們了。我自己一個婦道人家,也教不好你,乾脆砍了這隻手了事。」


  何亭亭聽著,覺得那聲音虛弱、悲憤、凄涼、絕望,異常複雜,不由得心下惻然,指尖發涼,扭頭看向身邊的劉君酌,「沈六伯母好像很難過。」


  劉君酌沒說什麼,只點點頭。心裡卻另有打算,無論那些人怎麼可憐怎麼悲慘,他都得看好何亭亭,省得她受傷了。


  兩人繞著荷塘走向村子,剛拐了彎,就看到沈家強迎面跑來。


  「發生什麼事了?」何亭亭見了,忙問道。


  沈家強聽到何亭亭的聲音,忙抬起頭,待看到的確是何亭亭時,臉色刷白,兩股戰戰,氣息頹然,竟然停下腳步,再也不跑了。


  他這麼停下來,後頭腳步聲凌亂地響起,很快沈六伯母手中揮著菜刀,蒼白著臉跑了過來。


  「沈家強,還不快跑,你的媽媽來了……」跟來勸阻的人見沈家強竟然抖著身體站著不再跑,忙焦急地開口催促。


  沈家強看看何亭亭,又扭頭看向臉色刷白、神色凄然的母親,深色木然地坐了下來。


  何亭亭看著沈家強這個樣子,心念急轉,不由得扭頭看向劉君酌。這一看,正好碰上劉君酌看過來的目光,很快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結合沈六伯母一口一個「多手」,要用刀砍掉沈家強一隻手,顯然是沈家強偷了東西。再加上沈家強看到何亭亭時驟變的臉色,不難猜到,何家昨日失竊的那盆蘭草,應該就是被沈家強偷偷帶走的。


  何家以及後花園的圍牆非常高,普通的梯子根本爬不上去,再加上外面有鐵籬寨,更難翻越。至於何家及後花園的門,除了固定出入的兩個,別的長年緊鎖,根本不會開。而開的兩個門,平時出入都是即開即閉的,不會讓人混進去。


  沈家強認識何家人,平時能夠跟著何玄連或者何奶奶進入何家,所以偷偷帶走一盆蘭草並非難事。


  這麼分析了一遍,何亭亭抬眸看向沈六伯母,揚聲問,「沈六伯母,你這是做什麼?」


  沈六伯母聽到何亭亭的聲音,本就難看的臉色更加難看,彷彿下一刻就要斷氣似的,她緊了緊手中的刀,露出一個凄然的笑,「亭亭,我這就給你一個交代,砍掉這個白眼狼的手。」


  她說著,踉蹌著走上前去,跪坐在沈家強跟前,沉聲道,「把你的手伸出來。」


  何亭亭即使已經猜到沈家強偷了自己家的蘭草,此時聽到沈六伯母說要砍掉沈家強的手,還是嚇了一跳,忙邁開腳步上前。


  可是她還沒走出一步,就被劉君酌緊緊地拉住了,根本掙扎不得。


  何亭亭大急,看向劉君酌,「君酌哥,你快放開我。」


  「你別上去,先看看。」劉君酌緊緊地握著何亭亭的手,不肯讓她上前。


  何亭亭心中焦急,一邊掙扎一邊看向沈六伯母。


  這時沈六伯母已經用膝蓋壓住了沈家強的左手了,她右手拿著刀對著那隻左手不住地晃,顯然是想砍下去,可是又有些不忍心,滿臉煎熬。


  「他六嬸,你別這樣,有話好好說……」旁邊的婦女連忙想上前幫忙拉住沈六伯母拿刀的手。


  可是沈六伯母看到人來了,不住地揮動手中的刀,厲聲道,「別過來——」


  看著那把揮動的菜刀,所有人變了臉色,不住地後退。


  雖然說不願意看到沈家強一個少年斷了手,可是和自己的手比起來,那份惻隱之心就淡了許多。


  沈六伯母揮退了人,緊緊地盯著沈家強,目中含淚,輕聲問,「二弟,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沈家強臉上帶上羞愧,眼眶發紅,口中弱弱地回答,「沒有。」


  「那好,那好。」沈六伯母不住地點頭,淚水滴落下來,溫柔地說道,「做錯了事,就要承受後果。媽會很快的,只痛一下,痛過了,你就記住了,以後不會再犯。你別怪媽媽,媽媽教不好你,只好這樣了。」


  她說著,臉上閃過決絕,高高地舉起了手中的刀。


  何亭亭看得大驚,不住地掙扎,想要上前去。


  她雖然氣沈家強是個白眼狼,恩將仇報來自己家裡偷蘭草,但是卻也知道沈家強不是個壞人,沒有必要砍掉一隻手做懲罰。


  說一句難聽的,何亭亭覺得,讓沈家強坐牢,也比砍掉一隻手好。


  可是無論她怎麼掙扎,都掙扎不脫,被劉君酌緊緊地拉住。


  「沈——」她剛想開口大叫,可是聲音馬上被沈家強的大吼大叫聲蓋過了,「我知道我不對,但是我不想看你死,我不想變成無父無母的野孩子。我想讓你有錢治病,好好活著,長命百歲!我想讓我哥繼續讀書,我想讓我們家過得好一點……」


  何亭亭聽了這話,眼眶不由得濕潤了,停止了掙扎,看向沈六伯母。


  只見沈六伯母渾身發抖,似乎下一刻就要暈死過去,淚水如同雨水一樣不住地往下落,她抖著嘴唇,結結巴巴地說道,「媽、媽死了,你還有你爸,還有你爸,你、你們不是無父無母的野孩子,你爸他、他會回來的……」


  她雖然說丈夫去了香江不要孩子了,但是那只是氣話,內心深處,卻還是自欺欺人地認為他總有一天要回來的。畢竟她生了兩個兒子,能夠給沈六傳宗接代。


  「不——」沈家強紅著眼睛大喊,眼睛里滿是怨恨,聲音也變得無比怨恨,「他不是我爸,我永遠不會認他,永遠不會!拋妻棄子的人渣,撲街,我永遠不會認他!他當年怎麼不死在海上,怎麼活著過去了?」


  這個村子里有許多人偷渡去了香江,安頓之後都會回來,將辛苦打工賺到的錢帶回來給家裡人使用。可是只有他的父親,另外找了個女人組成家庭,對他幾兄妹及母親不聞不問。


  也不是不期待的,小時總是忍不住拉著從香江回來的叔伯打聽,問他們自己爸爸的情況,問什麼時候會回來,有沒有想他們。


  可是無一例外,所有的人都說,他爸爸另外找了女人,已經成家了,這輩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也曾欺騙自己,認為是村裡人故意騙他的,可是隨著年歲漸大,思想成熟,再也不做夢不自欺欺人了,他就明白,他的爸爸,真的拋妻棄子,不會回來了。


  他的爸爸有了新的老婆,有了孩子,有了家庭,根本就不記得他受苦受難的母親以及幾個孩子了。


  在看到母親逐日辛苦,腰被壓彎了,頭髮被染白了,只是為了讓他和哥哥妹妹們過得好,他對那個父親,慢慢就產生了怨恨。


  何亭亭聽著沈家強的吶喊,心裡覺得凄涼極了,便輕輕地嘆了口氣。


  沈六伯母卻忽然放聲哭了起來,「是我對不起你們,是我的錯……」她何嘗不知道那個男人不會回來了,可是她不願意相信啊!


  四周的人聽了,都紅了眼眶,拿手抹眼淚,卻說不出半句勸慰的話來。


  沈六的確拋妻棄子,聽說現在有兒有女了,怎麼還會回來?沈六伯母這個人像一頭牛一樣辛苦幹活,咬牙撐起一個家,村裡人看在眼內,心裡也是佩服的。


  可是佩服是佩服,沈六狼心狗肺不回來也不給錢,他們也幫不上忙說不上話啊!

  沈六伯母哭著哭著,忽然又厲聲道,「媽對不起你,這隻手斷了,以後媽努力活下去,做你的手——」這麼說著,她咬著牙,閉上眼睛,舉起菜刀,對著沈家強的手狠狠地砍下去。


  「啊……別砍——」何亭亭看著那菜刀砍下來,嚇得尖聲驚叫起來。


  她也做過壞事,甚至在知道沈燕芳被打靶了,也不覺得害怕,可是此時此刻看到自己的玩伴之一就要被他的母親親手砍斷一隻手,心理上就怎麼也受不了了。


  驚叫中,忽然感覺眼前一黑,繼而眼睛上一熱,竟是被人用手捂住了眼睛。


  「別砍啊……」村裡人也紛紛尖叫起來,可是沒有人敢上前去搶那把菜刀。


  何亭亭心中害怕,又覺得歉疚和絕望,嚇得緊緊地靠向劉君酌身上。


  劉君酌似乎知道她害怕,一手將她抱住,穩定的心跳、溫暖的體溫、屬於少年特有的氣息,讓她如墜冰窟的心不至於太過寒冷。


  「媽——」又一人高喊起來。


  何亭亭被捂住了眼睛,加上心神不定,竟沒有聽出這是誰的聲音。


  「別哭,沈家強的手沒有被砍斷,沈家富來了……」她的耳畔忽然傳來劉君酌溫和有力的聲音,緊接著壓在眼睛上的手移開了,她的眼前重新出現了光明。


  透過淚光,何亭亭模糊不清地看見,沈家富握住了沈六伯母拿著手的那隻手,紅著眼睛叫道,「不是家強偷的,是我偷的,我去坐牢,你別砍家強的手。」


  何亭亭一顆心頓時落了地,長出一口氣,笑著扭頭看向劉君酌,「他沒事,他沒事……」她不用看到兒時玩伴斷手的血腥畫面了。


  劉君酌看著眼前又哭又笑的少女,安撫地笑了笑,伸手去幫她擦去眼淚,「嗯,他沒事,別怕。」


  說完了,他看向沈六伯母幾個,收起笑容,沉聲道,「別鬧了,我們好好說說,把事情解決掉。」


  他雖然年少,但是身高已經到一米七了,比起沈家村很多男性都高,加上出身和氣度,竟讓沈六伯母幾個心中生了畏懼之心,半句不敢反駁。


  四周的村民聽了,忙也開口勸。


  最終,因何家大人都不在家,何亭亭決定和劉君酌一起處理這件事——她和劉君酌去了沈六伯母家裡。


  坐在沈六伯母家裡,何亭亭看到了自己那盆蘭草,也看到了沈家強哭紅了眼睛的兩個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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