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我總要偷渡過去的
從楊家出來回家這一路上,可以看到路邊大部分人家都空了,門戶緊閉,沒有人跡,只有寥寥落落的幾戶人家還住在這裡。
爸爸說以後這裡都是高樓大廈,地上看不到泥土,都是水泥,還有,無論走到哪裡都是人擠人——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番景象呢?
何亭亭想象不出來,嘆口氣,收回打量四周的目光。
她走了這一路,很少能碰到人。剛才在楊家見到的,算是這個村子里的一大半人了。
這樣破舊的村落,怎麼能變成高樓大廈?這樣荒無人煙的漁村,怎麼能變得人擠人?
「喲,是亭亭啊。」迎面走來一人,看到何亭亭便高興地打招呼,並加快腳步走了上來。
何亭亭抬頭看去,見來人約莫三十來歲,面黃肌瘦,穿了一身打著補丁的衣服,面上滿滿都是悲苦,只有眼睛內還有些亮光。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個人,她壓根不記得是誰了。
何亭亭看著眼前這個和大部分同時代農民差不多形象的人,有些恍惚,或許時間真的過去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以至於她忘掉了一些人一些事。
「是十二啊……」二奶奶看到來人,便笑笑,勸道,「去不成就算了,以後好好過日子吧。」
沈十二叔聽了這話,搖搖頭,堅決道,「一次去不成就去第二次,我總要偷渡過去的。」說到這裡,微亮的眸子徹底明亮起來,「去了對面,日子就好過了。我上次在羅湖關口碰見去了的十七,穿得比我們這裡做大官的還要好看。」
李真真拉著何亭亭,側著腦袋看向沈十二叔,「十二叔,你總共偷渡了多少次啊?」
「九次了。」沈十二叔抿了抿唇,「下次我還要去。」說到這裡目光看向何亭亭,「亭亭你要過去,下次跟著我去吧。梧桐嶺路很不好走,沒多少能成功的。從海里游過去方便,十二叔帶你。」
何亭亭堅決地搖了搖頭,「我不去了,十二叔你也不要去了吧。」
「為什麼不去?我記得你也學會了游泳了,游過去簡單。就算你支撐不過去,十二叔有秘密武器可以幫你。」沈十二叔自信滿滿地說。
整個寶安縣,幾乎所有人都渴望著能夠偷渡到香江去,所以除了幹活,大家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練習游泳,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從紅樹林的海域游過去。整個沈村,四歲以上的,就沒有不會游泳的。
何亭亭自然是會游泳的,可是她已經不想去了,當下就說,「十二叔,我不過去了,我要留下來。以後我們這裡也會變好的,你也留下來吧。」
沈十二叔露出了個冷漠的笑容,「不,亭亭,那些都是上面欺騙人的話。你看看我們村子,你看看鄰近村子,還有多少人?靠著這麼點人,能做什麼?你如果想去,下次十二叔過去,就帶上你,如果你不去,就算了。」
他的妻兒都陸續死在偷渡的海水裡,他不想再留下來了。他這輩子只有一個目標,那就是到對岸去,憑自己的雙手努力幹活,過上好日子。
這裡,沒有任何值得他留戀的。
之所以找何亭亭一起去,是因為她前幾天偷渡過,還差點死了。這讓他想起自己死去的女兒,她是他們家倒數第二個活著的人,可是在76年,還是把命永遠地留在了咸腥的海水裡。
為此,他用盡了各種方法,收集了很多東西,期望有朝一日可以靠那些東西漂浮過去。因為有這些東西,他才敢開口讓何亭亭跟他去。
何亭亭孤身一個小姑娘過去了,沒人可以投靠,只能跟在他身邊,當他的女兒了。
「我不去了,十二叔你下次如果還去,一定要小心。」何亭亭說道。
沈十二叔點點頭,又恢復了面無表情,眼中的亮光,也只剩下星星點火。
何亭亭不去也好,省得像他女兒一樣死在海上。
二奶奶半摟著何亭亭繼續往前走,走得遠了點,叮囑何亭亭,「不許再偷渡過去,知道嗎?千萬別聽你十二叔的。他父母死了,老婆孩子死了,就一個寡佬,去哪裡不是去?你可不同,你有你爸媽,有三個哥哥……」
「我知道了,我絕對不會偷渡過去了。」何亭亭認真地點點頭。
李真真和何玄連聽了,都高興得蹦蹦跳跳的,說讓何亭亭記住自己說的話,不許偷偷過去了,還說要把自己收藏的好東西分她一份。
回到家裡,何亭亭被在菜園子摘菜的林玲玲看到了,差點被揪著耳朵進門,「你看看你,腦袋上那口子還沒合起來,就出去玩了,不要命了是不是?」
何奶奶正坐在園中縫補手中的衣服,看見了就叫,「林玲玲,阿學就要回來了,你要讓他餓肚子嗎?趕緊做飯去。」
被婆婆壓得死死的林玲玲聞言,收回雙手,瞪了何亭亭一眼,又跟二奶奶打過招呼,就抱著一把菜進了廚房。
她做事和性子一樣,十分爽利,不一會兒廚房就響起叮叮噹噹的聲音。
何奶奶見林玲玲進了廚房,一張臉笑得滿是縫兒,吩咐何玄連,「快進去搬凳子出來,給你二奶奶一張,也給亭亭一張。真真自己搬自己的,大家坐著說話。」
何玄連聽了,飛快跑進客廳里,搬了兩把竹椅子出來。
二奶奶和何亭亭坐了下來,問何奶奶,「姐,做完了嗎?」
她過去叫慣二奶奶「小姐」的,可是後來被何奶奶要求著改了,改得極其艱難,把「小」字去掉了,直接叫「姐。」
何奶奶和她情同姐妹,聽著這聲「姐」是十分滿意的,這稱呼就這樣叫了起來。
「再干半天就得了,不過你得注意著些村裡的動靜。」何奶奶輕聲說道。
「哎,我知道。這村裡有什麼動靜,我都會注意著。」二奶奶說著,又低聲跟何奶奶說起楊友東和沈紅顏推何亭亭下山的事。
這事李真真和何玄連都親耳聽到,也加入一起討論。
只有何亭亭,一直坐在旁邊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