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娣小娣
這逼命時刻,許晨光總算清醒過來,剛一把摟住身旁兩娃娃準備開跑,那野豬卻已經到了跟前,他心裏浮出一個“死”字,怎麽也沒想到會載在這種地方,此刻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眼前的一切慢慢放緩,心裏生出一絲莫名的荒繆可笑。
“嗬嗬~謔!”
就在許晨光鼻尖已能聞到陣陣撲鼻腥臭的當口,旁邊灌木林裏傳來劈啪幾聲響,原本朝四人急衝過來的野豬一聽到這個聲響,頓時豎起耳朵,停下腳步,接著灌木林又傳來幾聲人聲吆喝,接著幾聲脆響傳來,劈裏啪啦的破空聲直如槍響,嚇得這畜牲是頓時掉頭,領著身後一串小豬崽子鑽入草叢裏,即刻消失不見了。
得救了!
許晨光心裏頓時一空,腿肚子一陣痙攣,差點就坐倒在地,此時一個身影劈開灌木,走到四人麵前,許晨光和吉淼淼還沒出聲謝謝,旁邊大娣小娣兩娃娃就先叫了聲:“阿姐!”
“阿姐?”
許晨光想起這次送兩女娃娃回家,任務就是把兩娃娃交到她們姐姐手裏,沒想到在這遇到了。
這次會帶兩娃娃來關山赴任,完全是個意外的苦差,完全是替市局禁毒大隊幫忙。在南吉市禁毒大隊年末的掃毒行動中,抓了一批“藥販子”,其中有一個人渣利用自己的一對女兒藏毒運毒……這喪盡天良的就是這大娣小娣的父親,現在那人渣已經被關進去了,可這兩個娃娃卻無人看管,她們家裏的母親早就不在,戶口信息裏隻有一個老邁的奶奶和一個17歲的姐姐,按程序隻能將無人看管的小孩送回到監護人手裏,可禁毒這邊抽不出人送,救濟站也不收,如果就買張車票讓兩娃娃自己回,又擔心中途會有危險,禁毒這邊就把情況報到了市裏,恰好正趕上許晨光這批扶貧幹部赴任,就委托他將兩娃娃送回關山,這才有了這一係列瓜葛。
“阿姐,阿姐!”
兩娃娃看來和這個姐姐很親,驚魂稍定,就馬上小跑了過去,許晨光此刻也漸漸看清來人,這大娣小娣的“姐姐”其實也不過是個小姑娘,比許晨光記憶中的戶口信息上登記的17歲要顯小,看起來不過15、6歲樣子,臉上卻沒有二八年華的青春色彩,她麵色暗沉,整個人的底色是一層化不開的陰鬱晦暗,隻有看到兩個妹妹時,神情有了一絲變化,眼神微亮,嘴唇微頜,張開雙臂,給兩妹妹抱了一下。
可當許晨光兩人過來招呼時,她又旋即回複先前的冰冷神情,雙手自然的將兩娃娃護在身後,想來三姐妹從小就沒過過什麽好日子,對陌生人的提防心很重。
“你好,我們是關山鎮政府的幹部,你是她們兩的姐姐……麻阿黎嗎?她們兩是我從南吉送回來的,家裏還有人嗎?”許晨光想起這姑娘的名字,馬上開口道。
這被喚做麻阿黎的女孩警惕的看了許晨光一眼,並沒任何反應,更沒有表示感謝,讓一路幾百公裏擔心受怕,被警察抓,又被野豬趕這麽一路過來的許晨光心裏有些不悅。
“我一路還給她們兩買了些東西。”
見人家還是一臉敵意,許晨光把手裏帶過來的衣服和水果零食晃了晃,想表明自己並無惡意,但麻阿黎也隻是定定的看著她,眼神裏滿是戒備。
借著月光,他又走進了一些,才把這姑娘樣貌看仔細了,麻阿黎一看就是山裏的少民姑娘,皮膚黑黑的,一對眸子卻清明如水,在月光下亮如銀丸,小小臉蛋,身量也不高,但五官有種未經雕琢的秀麗,不沾一點風塵。
“你家在哪邊?要不我幫你把東西搬過去?”
既然人已經帶到,許晨光本想交接完就回去,但看這姑娘消瘦肩膀,自己這手上滿滿兩大袋事物,人家怎麽背的起來?他便想好人做到底,把東西送到家裏,麻阿黎抿了下嘴,略一思考,又看了看手邊兩妹妹,兩丫頭身上的新衣想來也是眼前的男人買的,這人倒並不是壞人,她便點點頭,轉身帶著二人往裏麵走。
這番心驚膽戰的變故後,許晨光和吉淼淼總算安心,趕緊跟著熟悉環境的麻阿黎進山,許晨光注意到這姑娘手腕上纏著一條竹鞭,剛剛那嚇走野豬的劈啪聲估計就是這鞭子揮出的聲音,脆如鞭炮槍響,難怪那大野豬也嚇得掉頭就跑。
“剛剛謝謝你啊,小妹妹。”
吉淼淼此時也用南吉話向這姑娘搭話,可人家像是沒聽到一般,並無反應,雖然都是關山人,但少民的民族習俗和性格都與漢族不同,兩邊也很少走動聯係,此時吉淼淼遇冷,倒也正常。
五人又走了一裏多山路,到了可以看清山腰上的點點燈光,許晨光知道桐油坪村已經到了。
雖然夜黑月深,看不太清村裏的布置,但許晨光已經隱隱發現這裏的民居與鎮上的樓房大不相同,他來之前做過調查,知道這村外圍黑漆漆的獨棟土房,大多是瓦房。而中間幾戶大家族聚居的地方,那都是夯土平頂、沿山而建的土掌房,層層堆疊下,有些像網上常見的藏族民居,隻是沒那麽多雕鏤漆紅,顯得樸實的多。
這些房子大都是“活化石”,許晨光隨手一撫那夯土風化的粗糙表麵,心想這裏的房子大都年久失修,防火隱患突出,又不通水又不通電的,怎麽會住的舒服?但如果要改造,又是個大問題。
麻阿黎帶著幾人轉過山坡,從村旁的一個小道上去,幾轉之後才到了一片土牆邊,竟然就停下腳步,許晨光還沒搞清楚情況,等吉淼淼輕輕給他推了一下後才明白是到地方了。
就這?這不是一片廢墟嘛!
許晨光先前以為村口的那幾戶瓦片房已經夠破了,可眼前麻阿黎的家完全刷新了他的認知,隻見眼前這根本算不上是“房屋”二子,因為連片遮頭的瓦蓋都沒有,隻是蓋了薄薄一層茅草,但說茅屋又算不上,因為日久失修,連這點茅草都沒蓋全,點點星光從直射而下,甚至連家徒四壁都算不上,因為這矮矮的一座茅屋兩間房,已經垮了一片牆壁,夜風呼呼灌進來,吹動著地上鋪的一床爛草席,這就是這家人的前屋的所有家具。
連鎮機關的廁所都比這裏豪華!
許晨光心裏一酸,雖然猜到這家人的困窘,但沒想到會如此淒涼,他把帶來的零食衣物擺在地上,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原地,麻阿黎也沒有請他坐下的意思,不過這家裏一眼看去,沒有凳子,更沒有任何值錢的事物。
身後的吉淼淼也有些觸動,她雖然猜到許晨光一路護送的兩娃娃估計是村裏的某戶留守兒童,但沒想到居然這麽淒慘,這家裏哪還有個家的樣子?
“唉啊,誰啊?”
此時裏屋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一個老婆婆從裏麵轉出,她身上穿著一句髒汙的黑布衫子,身形瘦的不成人樣,許晨光猜到這應該就是三姐妹的奶奶。
“這是你們奶奶?”
許晨光問了問兩小家夥,兩丫頭都點了點頭,卻沒有向老人靠近的意思,顯得格外抗拒,連麻阿黎都一臉冷漠,對老人的出現毫無反應。
“老人家,我們是鎮裏的幹部,替您把大娣小娣送回來了,這裏有份文件,麻煩你看看……”
許晨光拿出帶來的材料,是對三姐妹那販毒吸毒的人渣父親的刑拘通知書,禁毒那邊請他作為當地幹部幫忙轉遞文書,可老人接過來看了一眼就扔地上了,反而上前抓住許晨光的手,幹瘦如爪的手指掐的許晨光手腕生疼:“我崽的錢呢!?他要你帶錢來沒?你們抓了他可以,錢不能全拿走啊,那是我們屋的錢啊……”
許晨光趕緊鬆脫手臂,一臉奇怪,這老人真是錢迷了吧?自己兒子進去坐牢不關心,隻關心有沒有帶錢來?
“老人家,這個情況我不了解,那你要問市裏辦案單位,但是你兒子是涉*毒關進去的,應該也不存在帶錢出來。”
聽到沒錢,老人整個陷入了一種瘋狂,用一口爛牙操著一口土話對著許晨光狂噴,讓他完全抵擋不住,更是嚇得兩個小孩躲在麻阿黎身後。
“老人家,你放開我們許書記!我們替你把小孩帶回來了,你怎麽能這樣呢?”旁邊的吉淼淼看不過去,趕緊上來解圍,隻是老人十分癲狂,一直說著要許晨光拿錢的胡話,甚至叫嚷著把兩小孩賣給他們,隻要能拿錢來!
瘋了吧這老人……直到這婆婆從兜裏掏出一個本本來,許晨光這才注意到老人的不正常的緣由。
“我……我有病的!有病的!你們要給錢啊!不給我不行的!”
那本子在許晨光眼前晃了幾下,他才看清那上麵寫著“艾滋病人就診證”幾個字,他心裏撲騰一下,再看到老人手臂上的密麻麻的一片針眼,頓時明白過來,這老人也吸毒的!
難怪發作時如此癲狂!眼裏隻有買毒資的錢!
難怪那麻阿黎的眼神裏隻有絕望的麻木,大娣小娣也是那樣可憐,她們的父親販毒吸毒進去了,母親早不在了,三姐妹孤苦伶仃,家裏還有這樣的奶奶,這人生哪有希望。
“你放開!”
吉淼淼這時也醒悟過來,上去將撕扯許晨光的老人拖開,拉著許晨光就退到了屋外,老人還拖著一隻殘疾的腳站在門邊,指著兩人辱罵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