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翡翠白玉卷和烤肉
每片生菜葉子都被搓得乾乾淨淨,看著阿瑤不厭其煩地搓葉子,剔去菜蟲,仔細到對照太陽,蟲洞太多的不要,留取品相完好的菜幫整整齊齊壘起來,裴朔主動請纓要幫她洗菜葉,剛接手就搓爛幾片生菜。
「你還是一邊看著好,多洗爛幾片,咱們晚上就沒得吃。」嚇得阿瑤把裴朔擠到一邊去,生菜用井水清洗幾次,最後再用燒開放涼的清水再過水一次,瀝干備用。
「有這麼誇張嗎?有點浪費,這些都能吃啊。」裴朔看被阿瑤擇出幾堆的生菜葉,感覺有點可惜。
從軍幾年,軍中伙食根據當時條件而變,戰爭最激烈、急行軍的途上,不一定能有熱騰騰的米飯供應,都是就著涼水干啃硬麥餅。後來駐紮守城,閑時做農活,插秧收割種菜,他學會珍惜糧食得來的不易。
要放在現在才認識望月,他一定不會請她到家裡來連做幾天的菜——望月遵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用料上乘,哪怕是一道上湯時蔬,擇最嫩的菜心,其他葉子棄用。
「這邊是不要的,這邊的做成燙菜,就上次京郊別院你吃的滷菜,我看你好像多吃了幾筷子,它也好下飯。最後這些是要做成生菜包的,生菜包的葉子要求比較高,要品相好的,不能有太多蟲眼,不能爛的,不然就接不住東西,汁水也會漏出來。」
阿瑤指著三堆菜解釋,只有一小堆才是不要。
「當初學廚的時候,望月師父就已經跟我說,讓我不要學她,我更多是面向百姓或者中下階層的官員。當然如果有朝一日被請去給大官做菜,對選材得有更嚴格的要求,從用料、味道、到給招待客人的席面能配得上他們給出來的價格,讓他們覺得請我很值得。」
裴朔:「原來如此,燙菜確實很好吃,難得你站這麼遠都看見了。」
提到京郊別院,阿瑤和裴朔兩個人同時沉默,為了轉移時間,阿瑤拿過菘菜切去白色的菜幫部分,留下葉子散開來洗,又把菜葉燙軟,撈起過冷水,以保持它的色澤翠綠,處理好備用又去剁肉糜。
總之停不下來。
她不知道要怎麼面對裴朔,上輩子她歸根到底欠了裴朔一條命,這輩子都不知道應該怎麼補償。
唉。
裴朔眼神沉下,他感覺從別院之後,阿瑤好像有意避開他,每次看他的眼神里都蘊含愧疚和無法彌補的歉意。
是什麼事讓她產生了這樣的歉意,是宴席上的料理還是當時席上發生的不愉快?
但他有一件事得說:
「阿瑤,上次京郊別院的河魨……」
咚!有序的菜刀聲驟然停下。
阿瑤聽見河魨,又記起上輩子她醒來發現自己出現在轎子里,迷迷糊糊跟著人走進別院,記起她明明不會料理魚,卻身體熟稔得刮鱗片魚,記起裴朔吃了魚片倒下,還有流著血淚的廚娘在看著她,瞳孔收縮,喊道:「我沒做那個河魨!」
裴朔皺眉,阿瑤的反應是不是大了點。
他解釋道:「不管你事。那個小廝是別院里的人,他被人收買把河魨魚混進來當小魚乾,後來查清,背地做這件事的人是白芸,她以裴行知妾侍的身份,許諾別院的小廝事成以後不光把他買出別院,還把自己的丫鬟許配給他,只要他在食材裡面混進河豚魚幼苗。」
阿瑤穩住情緒,聽見他說的話驚訝得下巴都收不住:「白芸?明明上次見她還是丫鬟,她什麼時候變成裴行知的小妾了?這其中發生了什麼?」
「應該就是你上次見到她的那一回,他們跟我同袍喝得酩酊大醉。」裴朔不屑哼笑,「就那天晚上的事,第二天她尖叫把人引來,二叔把裴行知揍了個半死,逼著他納了白芸。」
「哦——原來如此。」阿瑤明悟,回頭繼續把香菇切粒:「白芸的手段可真高,明明什麼都沒發生,卻硬生生被塞來一個妾,裴行知一肚子壞水終於被人算計了。」
「唔,你知道?」
「裴行知要是喝興奮,借著喝酒裝瘋做自己原來不敢做的事,這叫酒壯人膽,白芸想坐實名分,撩撥幾下就能達到目的。但一個醉得讓人扛著去馬車都沒知覺的人當晚怎麼可能還硬得起來。」阿瑤脫口而出,話音剛落,她就想一口咬斷自己舌頭,嘴快跟裴朔討論這個話題做什麼?
「恩?你知道。」
語句跟剛剛的問話沒有不同,語氣截然不同,阿瑤看著案台步步逼近的影子,越發心虛,下意識縮起脖子作鵪鶉狀,她轉過身來,裴朔已經來到她跟前,迫使她不得不昂起頭,雙手后撐著案台。
兩人一靠近,身高對比更強烈,她才堪堪到裴朔的肩頭。
她伸出去想去推開他卻被裴朔握住了手:「裴,裴朔,你別湊這麼近……」
「阿瑤,你還沒告訴我,你是怎麼知道的,嗯?」
他的頭慢慢低下來,陰影籠罩著阿瑤,另一隻手扶著案台,額頭與額頭相抵,兩個人眼裡剩下對方,對方的眼眸里映著唯一的他/她,呼吸交纏。
阿瑤緊張得屏住呼吸,心跳加速,越跳越快,好像要衝出胸膛,不能呼吸了,臉頰緋紅,還有一浪接一浪的暈眩感,羽扇般的睫毛,翕動著,慢慢閉上眼睛。
「笨阿瑤,你倒是呼吸呀,還是說,你在期待什麼?」
額頭上對方的溫度已經離開,阿瑤呼吸一窒睜開眼睛,裴朔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鬆開,雙手環抱她的腰,頭埋在她頸窩:「現在還不行,但我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可以光明正大地親吻你,你不會因為我們之間的身份抗拒,你只屬於我,我也只屬於你。」
「……」
阿瑤慢慢雙手環上,虛抱一下裴朔,冷靜自持地說:「那你現在可以出去,不要打擾我做飯了嗎?」
「阿瑤真是冷酷無情呢。」
「你還無理取鬧呢,別撒嬌,快放手。」
裴朔鬆手,頭也不回出了廚房門,然後飛快地搬來小馬扎,又回到廚房坐著:「我出去了,你沒說不讓我進來。」
一臉純良。
阿瑤不管他,考慮到現在是夏天,又有烤肉,不用以前的,現調一個口感清爽,味道相對清淡的滷汁。
肉糜混合蝦仁和香菇碎,加入料酒醬油澱粉等調料拌勻做成肉餡,鋪在已經煮軟的菜葉上,肉餡可以稍微多一些也不要緊,不擠出菜葉之外就可以,菜葉捲起肉餡滾動一周,擺盤。
菘菜的葉面較寬,卷好的翡翠白玉捲成長條,阿瑤把它對半切成一半,上鍋蒸熟,蒸熟的菜汁倒入鍋中和雞湯、水澱粉勾芡,澆在白玉卷上就成了。
蒸熟以後的菜肉卷,葉子色澤如翡翠白玉,菜葉晶瑩剔透輕易就能看裡面蝦肉、肉糜和香菇的顏色。光吃肉餡覺得膩口,搭配清甜的菘菜,爽口彈牙的蝦仁,香菇的香味,抵消了吃肉的膩味。
除了這個菜肉卷還有一道烤肉,在這個沒有烤箱也沒有錫紙的時代,烤肉只能是明火烤肉了,一天之前她就把梅頭肉五花肉切成長條,又用竹籤去扎肉片,以便腌制入味,用蜂蜜、椒鹽、姜蒜、蚝油料酒等調料做成的醬料把肉片抓勻,存放在井裡,今天就能直接拿來穿上鐵簽拿到灶頭上烤。
沒有能放鐵簽的地方,全靠阿瑤雙手拿著轉動鐵簽,熱力烘烤著五花肉和梅頭肉,上面的肥肉油脂融化,滴落在灶上火堆,嗖的一下火舌竄得老高。
裴朔看著阿瑤額頭滿是密密麻麻的汗水,它們匯聚成豆大的汗珠,掛在眉梢眼角,從鬢角滑落,從馬扎站起湊到阿瑤旁邊用袖子給她拭去汗:「我來給你烤。」
「要是烤焦了,反正也是你吃。」阿瑤沒有拒絕,讓開身位把肉簽都遞給裴朔。
「不會烤焦的,軍中伙食不太好,偶爾也需要打牙祭,我在雁門還有這兩年在外練就一手烤肉的本身,就是手邊的調料沒有你的多,灑上鹽巴將就著吃。」裴朔轉動著肉簽,手法當真純熟。
不多會,他額頭也滲出汗水,阿瑤盯著了一會,轉身去拿手帕給他擦汗:「臉轉過來一點。」
「阿瑤真好。」
「我只是禮尚往來而已。」
「那也是好~」他嘴角翹起,手上的八串肉都烤好了,取下鐵簽串上新的繼續烤,阿瑤則把肉條切成肉片,切的時候隨著刀片往下走,肉汁吱吱得出來,忍不住她掂起一小片嘗嘗味道。
誒,好吃,她調得醬汁料怎麼能這麼棒,阿瑤悄悄舔了一下指頭的肉汁。
裴朔餘光瞄了瞄,就差一條大尾巴在後頭搖啊搖,張開嘴道:「我也要吃。」
「就一塊啊。」阿瑤說著,拿起一小片投喂。
裴朔得意洋洋:「真好吃,我的手藝不錯吧。」
「不錯,你脖子那傷……怎麼回事?」阿瑤卻關注到裴朔喉間的疤痕,好像是被什麼尖銳的東西刺到,結痂脫落而留下的痕迹,她還記得說書人的故事,說裴朔受到了攻擊,那時候她以為他死了,傷心了一陣。
「這個啊。」裴朔昂起頭,把傷疤顯露出來,「好像是支援陶集鎮的時候留下的吧,當時忙著對付身邊的敵人,沒注意到流箭,被它擦了一下,我福大命大著呢,但要真說起來,這個福還是你送我的。」
阿瑤:「瞎說,明明是你自己躲過一劫。」
「那時候跟你吃湯圓,我吃了兩個福錢,你沒吃到,非要跟我對調一顆湯圓,結果就是這顆換到我這來的湯圓出了第三枚福錢,它們就作為吊墜掛在頸上,後來長大,繩子短了沒捨得換,就將就著戴,也是這個無意的巧合,它擋下那支穿喉箭,可惜紅繩和三枚福錢都碎掉了。」
裴朔把肉給翻過來繼續烤。
「碎碎平安。」阿瑤念道。「能保住命就好。」
「阿瑤,不如你再給我送福錢吧。」
「等過年再說,而且福錢得吃到才是你的,說不定吃到福錢的是我呢。」
阿瑤炒了一鍋蛋炒飯,烤肉、翡翠白玉卷、滷菜和新鮮生菜擺滿了一桌,又用魚腥草雪梨湯做飲品,以防烤肉和炒飯吃多上火。
「生菜裡面一勺炒飯,夾幾片肉、滷菜,澆一點滷汁或者不澆,然後包起來一起吃。」阿瑤示範,把滿滿的料用生菜包好,一口咬下去,生菜清脆,烤肉肉汁豐富,裡面既有椒鹽的調味還有蜂蜜的味道,飯粒有蛋花包裹和著下飯的滷菜,大雜燴的吃法很新鮮,它們互相影響,但也不會奪走其他食材的味道。
裴朔學著,一塊葉片一勺炒飯搭上滷菜,滷菜表面擱肉片,讓滷菜沾上肉汁,滷汁滲透到米飯,最後被生菜大團圓的包裹,動手好玩起來還挺好吃。
吃多了味道濃重的菜,適當嘗嘗清淡的翡翠白玉卷,葷素搭配,又有蝦仁的鮮美,讓味蕾慢慢地恢復。
再來一碗魚腥草解膩消渴,裴朔把肚子撐圓了,幫忙給她的田澆水。
「阿瑤,最近聖上病了。」他忽然說道。
「啊?」阿瑤撓撓頭,「那政令那些會對我們會有影響嗎?」
「暫時還沒有,不過因為他一病倒,我爹就立了禁足令,不許府內的人出去,也不讓人來拜訪,是這一兩天,可能聖上好些了,我才能出府,也正因如此沒能及時來到你身邊。」裴朔解釋道。
「那……」
阿瑤還有疑問,比如白芸怎麼出得侯府,比如為什麼他要特地來說這個,但是話到了嘴邊,她又吞回肚子里。她搖搖頭:「沒事,我這不還好著呢,你也及時到我身邊。」
「他們不會再來騷擾你,這件事我會儘快解決。」裴朔堅定地說道。「希望那位身體安康,倘若……估計我們要好長一段時間不能見面了。」
「沒事的。」有念頭飛快劃過,阿瑤抓不住它的尾巴。
「近來你趕緊去囤糧囤水,我看這天,可能要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