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鮮花餅
漫步在秦宅花園裡，莫行樂好似進了大觀園，眼睛用不過來，不時驚嘆：「夫人的花園真是花團錦簇，閑時撲蝶撲流螢，想想真讓人艷羨——但種這麼多花，附近有沒有蜜蜂窩？會不會很多蜜蜂呀？」
「……不會。」秦夫人蒙著面紗，被丫鬟攙扶，她在前面引路給莫行樂以及捕快衙役做介紹，心不甘情不願可也無可奈何。
秦宅今天男主人不在，門房看著莫行樂帶來的佩刀捕快和衙役，哆哆嗦嗦趕緊派人去請秦夫人，又暗地使眼色讓小廝去通知老爺，哪知莫行樂看穿他的小動靜，笑道你家老爺被知府請去喝茶，怕得去知府的府邸找人才行。
秦夫人當時在嘗新茶，收到消息把茶盞放去茶几，還沒到茶几就先鬆了手，上好的青瓷杯盞摔裂成幾瓣，落地開花的聲音格外清脆。
「怎麼會忽然查上門來呢？」
她匆匆趕赴大門，剛踏出廳門，吩咐身邊的柳兒。
因而眾人遠遠看到那被風一吹就勾勒出纖細的腰身的秦夫人。
秦夫人一襲素雅衣裙，面紗遮臉，說是自己偶感風寒，不便真面示人，怕傳染給官爺。
莫行樂看上去信了秦夫人的說法，說明知縣把周慶中毒案全權交給他進行調查，希望秦夫人能配合一二，才有了開頭的一幕。
里裡外外，不放過任何角落，走得秦夫人不禁懷疑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家，怎的這般大，還有好幾處地方沒到過一樣。
大傢伙都直喘氣，阿瑤捶捶自己的腿，她年紀小佔了精力旺盛的便宜。
「走得也有點累了，我們去事發當天的宴席那裡坐坐。」莫行樂環視一周，說道。
「這邊請。」秦夫人笑得臉都僵了，長時間介紹，保持警惕狀態緊繃身體，莫行樂的話像是給了放鬆的信號，鬆口氣便搖搖欲墜，由丫鬟柳兒攙扶。
宴席舉辦的地方是靠近正廳右邊的一處半亭，從半亭看出去是一大片花田，綠葉襯托不同顏色的花。半亭一端的地下有小泉眼，於是工匠挖了一道溝渠繞半亭前過，泉水最後流入小池塘，花田與半亭之間用青石板搭成「之」字，擬作曲橋。
眾人在半亭歇腳，丫鬟送上糕餅和茶水。
「半亭朝見彩霞，夕聽流水。席上共有五人，知府大人背牆，坐的是正座，兩旁分別的是周老闆和曹當家，周掌柜坐在曹當家旁，我則坐在靠近曲橋邊方便上菜。」秦夫人介紹道。
阿瑤掏出她帶來的紙張和炭筆記下，記錄完畢覺得牙癢，摸了石桌上的糕點磨磨牙。
莫行樂好動，用不著一小會又站起來，雙手撐在憑欄上：「有風拂面，花香陣陣，確實是招待人的好地方，夫人好雅緻，這些花都是你種的？」
「正是，我喜歡花，喜歡照料花，看見花開就是最大的滿足。」
阿瑤掰開糕餅，恰好秦夫人說完她就看到酥皮下的暗紅色的內餡，狐疑的嗅了嗅，是花香：「夫人還把花做成糕餅。」
秦夫人說：「是呀，清晨摘下花瓣加入糖和蜂蜜揉搓，保留花香去除苦澀，才好做成餡。餅皮就講究了，要做成餅皮和酥皮，一點都不容易呢，這是西南那邊的糕點，我夫君行商時購買的方子，我想南潯應該比較少見。」
「我吃過蒸槐花，也吃過炸牡丹，但夫人的鮮花餅還是第一次嘗，就連京城也沒有。」莫行樂聽著，也捻了個鮮花餅嚼嚼看。
阿瑤小口咬上去，外皮酥脆，內里是玫瑰花腌漬的糖餡，甜在嘴上，想到那份食單，怪不得食單上有好幾道花菜，其中黃花菜佔兩道，原來是因為女主人喜歡花啊……唔，好像有點不太對？
阿瑤抓不住一閃而逝的靈光小尾巴，苦思冥想，把自己皺成了苦瓜臉。
秦夫人問：「不好吃？」
「昂。」阿瑤回過神，「好吃，第一次吃，就是太甜了點……」
「那又是什麼花？能吃嗎？」莫行樂指著曲橋邊的小花，淺黃色的，開得正好。
秦夫人過去瞄了一眼，面紗下的神情不自然：「就是野花，我也說不上來，應該是不能吃。」
衙役和捕快回來，說廚房沒有發現，
「你們搜我廚房了？」秦夫人眉目隱約有怒意，還有一絲暗藏的慌亂。
原來在阿瑤問鮮花餅的時候，莫行樂趁機示意他們去廚房看看。
「我以為夫人讓我們進來就已經同意了。」捕快衙役大大咧咧說道。
「案情為重，我只讓他們去看了看廚房，沒有去別的地方，不信你問問你們家下人。」莫行樂撇嘴，又嬉皮笑臉，大有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意味。「接下來請幾位大哥幫忙，一個個把人帶上，你留下做記錄。」
「柳兒！」秦夫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丫鬟帶離半亭送到花田間，她怒目莫行樂：「差大哥，你這是何意？」
「這句也要記下，不要錯過我們的一字一句。」莫行樂還在指點那位識字的捕快，伸頭看了一眼確定記下，回答秦夫人的話：「夫人息怒，一切案情為重，這也是為了你的清白，人是在你這吃完宴席，所以你也逃不了嫌疑。」
「現在請你從頭到尾說一下那天的事。」
「那天……」
等秦夫人說到口乾，擦拭額頭上沁出的汗水，「我知道的都說了。」
阿瑤在旁邊看著捕快抄的都快哭了，字體歪歪扭扭的，但也能看懂。莫行樂翻看記錄，扯了扯嘴角，「這字真丑。」從懷裡掏出一盒硃砂，「夫人請在這幾份口供上印上你的拇指，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留個證明罷了。」
秦夫人要過口供，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按下自己的手印。
「下一個。」莫行樂高聲大喊，花田外陸續排了幾個人，「不要讓已經談過話的跟還沒聊的接觸！」
「那麼多人？？？」抄寫的捕快數了數花田外的人，每句話都抄，那得抄到什麼時候，眼前一黑，想撂挑子不幹，「大人，我只是個捕快，不常拿筆杆子，不如我去找師爺來？」
「要不我試試？」阿瑤自告奮勇，她抄寫也有利記憶，說不定就有線索呢。
「你？」莫行樂眉頭一皺，很快抖開眉毛，像耍了個刀花，九環同震啷噹響。「行吧，那邊的，換個老的上來，丫鬟先留下。」他跟阿瑤說，如果這個抄不好就換人。
阿瑤認真點頭，全力以赴。
想想，乾脆在紙張上寫下姓名，職業，剩下就是對話格式。
老人是廚房的燒火工，記憶也有點混亂，很快就讓老人畫押。
「不錯不錯，字也寫的不錯。」莫行樂稱讚，「行的吧，那你繼續寫，不用喊人了，你留下繼續聽，跟著一塊想想。」他又跟捕快說道。
輪到柳兒，阿瑤活動活動手腕，打起精神。
問過一輪無關緊要的，莫行樂忽然一改作風，變得咄咄逼人，催柳兒快答。
「宴席當天你在幹嘛？」
「奴婢跟在夫人身邊，替夫人布菜。」
「經過你的手一共有多少樣吃的，宴席上又有多少道菜？」
「有……我也不記得了。」柳兒遲疑，莫行樂喝道：「直接報菜名！」
他的眉毛怒而豎起，好似一把大刀舞得颯颯生風，肌肉隔著衣服都能見到虯結，彷彿下一刻衣服將會撕裂破開。
柳兒嚇得雙腿打顫：「有，有黃花菜瘦肉湯，牡丹生菜，槐花醬，涼拌鴨胗，荷塘月色，三鮮什錦，紫蘇燒鴨，糯米蛋，蜜汁火方。」
都能跟修改後的食單對得上。
阿瑤邊抄邊想。
「一共有多少道，上菜的順序怎麼上的？」
「有，有十道，槐花醬，涼拌鴨胗，三鮮什錦，紫蘇燒鴨，荷塘月色，黃花菜瘦肉湯，蜜汁火方，牡丹生菜，糯米蛋。」柳兒戰戰兢兢。
「明明有九道，你卻說有十道，第十道是什麼！快說！」莫行樂拍過桌子。
「嗚嗚，是九道，我數錯了。」
莫行樂：「你撒謊！燒飯的婆子說當晚灶上還做了川貝燉梨，這道去了哪裡？被誰吃了！」
「它沒上宴席呀。」柳兒委委屈屈，抹了抹眼角的淚花，「周老爺來得早，夫人素來好心腸，聽他咳嗽，就讓廚房給他燉川貝梨，望月就說她還有枇杷膏，化開一盞讓周老爺服下，又改了菜單，不上參雞湯和蔥爆鹿肉，天知道是不是她帶來的枇杷膏有毒……」
阿瑤撇嘴，心裡冷哼，奇怪的感覺越來越濃了，可又說不上來。
「宴上有沒有喝酒？」
「沒有，知府大人想喝酒，但望月說曹當家第二天跑船，周老爺有恙，夫人是女流之輩，高掌柜喝酒臉上會出疹子，所以她的席上不提供酒。知府大人面子下不去，若不是我家夫人，她望月那天就開罪了知府大人。」
「宴後有沒有喝酒？」
柳兒遲疑一瞬間，搖頭。
莫行樂又問了幾個別的問題，最後冷不丁的問了一句。
「秦夫人如何化解望月和知府大人的矛盾？」
「夫人最後陪知府大人喝了點酒。」
離開秦宅前，阿瑤瞟了一眼曲橋邊的小黃花，野花嫩黃嫩黃的，迎風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