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將忠誠予您

  宋窈有些複雜的看向君晏。


  忽然想起,被她遺忘的,她戴著麵具,以新帝身份初入軍營,拿著幾十斤的長矛,身上穿著笨重的玄鐵盔甲,幾乎要壓彎她的脊梁的日子。


  在未去戰場之前,宋窈一直覺得,自己很不錯。


  她雖是庶生子,但好在蘇家不重嫡庶,外祖見她聰慧,時常將她抱在膝上,教她下棋,教她廝殺,教她為將為帥。


  那時少年意氣,她才思敏銳,連大伯都說她對戰場時局把握極好。


  生來便是難得一遇的將星。


  然而,在外祖一家與大伯死後數年,宋窈替葉子辰踏上戰場,幾乎每一日,都在懷疑自己的道路上快馬加鞭。


  能在戰場上廝殺到最後的,哪怕不是祖父一家有將帥之才的,也是力大無窮,一身腱子肌能舉千斤頂的好漢。唯有宋窈,身為女兒身,不穿鎧甲倒好,但穿上為了增高她身形重達數十斤的鎧甲,她連上馬都廢力。


  武將們麵上不說,可私下裏都在嘲諷她。


  宋窈一方麵覺得自己窩囊,可另一方麵,體內的氣血翻滾沸騰,她為能帶兵打仗十分高興,仿佛找到了新生的意義。


  隻可惜,在三房的那些年, 她名聲盡毀, 蘇迎蓉不許她出門,不許她讀書,更不許她紮馬步,偷偷習武。剛到戰場的那兩個月, 那些從別處學來的花拳繡腿, 連軍營裏的小兵都比不過。


  文人武將大多不同,文人看書, 她倒能一目十行過目不忘, 隻是背不出來,但到了武, 卻是要數十年如一日的基本功。


  射禦打鬥, 她被君晏軍營裏的百夫長挑落長矛,從戰馬上踹到地上,磕的氣血翻湧,葉子辰手下的大將連聲歎息, 覺得丟人。君晏手下的兒郎們卻哈哈大笑, 有人道, “陛下千金之軀, 竟比營裏的女人還嬌弱, 往後上了戰場, 豈不是要辱沒先祖威嚴?”


  宋窈艱難的從地上爬起, 覺得葉子辰這帝王做的委實窩囊了些, 不僅要被君無玨辱罵, 還要被君晏手底下的兵嘲諷不如營帳裏的妓子。


  她緩緩擦幹淨嘴裏的血跡,心道:不能再這樣下去。葉子辰為人小氣, 若是得知‘自己’總在營受辱,早晚要叫她回宮。屆時, 深宮紅牆……她更想馬革裹屍,戰死疆場。


  這樣的信念如野草一般在她心裏瘋長, 白日士兵操練,她就跟著跑, 晚上旁人歇息, 她也不認輸,偷偷練箭,偷偷習武。


  那股想要悄悄驚豔所有人的想法讓她費盡心思,既要防著旁人察覺她是女子, 又要付出旁人十倍的努力來卷死他們!

  於是,功夫不負有心人, 三月後的擂台上,她笨鳥往死飛,一拳將君晏手下的百夫長砸到擂台之下!


  高聲大喊,“還有誰?!”


  那一刻,全場的氣氛被點燃,連君晏手下的兵都為她叫好。


  隻是成功的喜悅沒過一刻,須臾,她被從營帳裏走出來,帶著起床氣的男人一腳踹下擂台。


  擂台周圍安靜了片刻。


  針落可聞。


  好久,還是葉子辰身邊的總管公公哆嗦著大腿,怒道:“宸宸宸王!你敢謀殺新帝!”


  “嘖。”


  “新帝?”


  君晏眯著他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慢悠悠的收腿,“本王眼拙,當是哪個林子裏冒出來未開化的犬,白日裏就站在台上狂吠。”


  宋窈的傲氣被擊碎,她臉部著地, 生平再一次出這樣大的醜。窘迫的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在君晏和眾人的目光看過來時,眼眶一紅,想也不想就跑回王帳。


  站在台上的男人愣住了,問手下的副將,“葉子辰,這麽嬌氣的?”


  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惡寒又惡心。


  宋窈也為自己的自負打上了羞恥的標簽。


  隻是偶爾想到自己不眠不休的強身健體,差點猝死都比不上白天黑夜補眠的君晏,被人這樣毆打,難免有幾分血性,想要超過對方。


  於是將沙袋捆在四肢,吃飯休息都不拿下。


  漸漸的,周遭的士兵都真心服‘他’這麽尊貴還這麽努力,百姓得此帝王,三生有幸。


  宋窈聞言,也隻是笑笑不說話,夜裏將手裏的長矛耍得虎虎生威。


  據聞太子……哦不,是宸王君晏也善用長矛,她開口道:

  “早晚有一日,我能將君晏踹下擂台!”


  這樣的想法讓她連長矛砸到腦袋上,不經意太過用力脫手叉死瓜田地裏吃瓜的猹時都沒那麽失望,直到——


  一聲輕笑在身後響起。


  “誰?!”


  宋窈慌亂回眸,隻見溫柔月色下,不知何時,君晏從池水裏出來,衣衫尚未完全穿好,露出大片瓷白的肌膚,在月色下晃的人頭暈目眩。


  此刻慢條斯理的理著衣衫,逼得宋窈慌亂捂眼,“你你你……你……誰許你衣衫不整的在這裏偷看朕習武!”


  她雖閉上了眼,卻不自覺的想到,君晏的身子並不像她近日看見的那些武夫,孔武有力卻不美觀。


  這人肩寬腰窄,有種文人的書卷文弱氣,但又能瞧見到他身上漂亮的腹肌,知他十分有力……


  “小陛下這話,倒是有趣。要說先來後到,本王今日在山中獵完野物便去了池裏洗澡,反倒是小陛下——”


  君晏慢條斯理的邁著步子走上前,將手抬起,落在‘少年’肩頭,幽幽道:“好似要把本王踹下擂台?”


  “為君者,這般氣量,倒教人覺得小氣了些。”


  “誰,誰小氣了?”宋窈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了一跳,“你做什麽?!”


  “小陛下不必驚慌。”


  君晏將‘他’肩上的落葉拂開,他們二人靠的極近,呼吸交纏,月色下,宋窈抬起眸子,撞見男人白皙清晰的下顎線條,一路隱匿到鎖骨。


  隻聽他道:“小陛下為君,本王為臣,臣一輩子,都將忠誠予您。”


  那夜月色溫柔,星河滾燙,呼嘯刮過的風都沾著芳香的甜。


  宋窈聽見她的心跳,如劇烈密集的鼓聲,振聾發聵,幾乎要跳出心髒。


  哪怕理智告訴她,君晏這番話,純純是在惡心忽悠葉子辰。


  但大抵是那晚的月色皎皎明豔。


  竟讓她生出了一種荒謬的,月色觸手可及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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