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無常司·馬蹄驚起白荷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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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聲滾滾將永安城的寧靜打破,一夜的風吹來了厚重的黑雲,瓢潑大雨傾瀉,似是湖水懸於天上而倒掛之勢。
往日繁華的華街在今日清晨空無一人,待過了些時辰,天漸漸又明亮了些許,雨勢才稍稍小了些,但那雲仍是重重的壓著,初夏的悶熱,忽然就變成了寒意。
刑部大牢門前,那車馬行進前響亮的一鞭在雷聲中顯得渺小,車輪緩緩,囚車中是被鐵鏈拴的結實的玄芝。
他頭發梳的幹淨整齊,似是特意修整過一般,但無奈,雨水將一切衝刷,發絲也黏在臉上,遠遠一看,竟似分不清究竟是誰。
“罪臣玄芝!私探無常!今日午時!斬首示眾!”像是生怕有人不知這罪人是誰一般,囚車一旁跟了個獄卒,一邊敲著鑼,一邊高聲喊著罪名。
一時間,無法出門的百姓紛紛探出頭來瞧著這街上的情景。
囚車繞著永安城大大小小的街轉了一大圈,行至無常司門前時,隻見黑漆漆的門前,站滿了身著銀白衣裳的人。
“玉竹大人!”領事的獄卒見到玉竹便讓車停了,他走上前來,對玉竹行了個禮“上麵吩咐了,說到了無常司門前,若見到玉竹大人,便可停上一停。”
“多謝。”玉竹拱手以示謝意。
那獄卒亦是服身,而後讓開了路。
玉竹泛白的手指執著一柄白色竹傘,他走進雨裏,雨點落在傘麵像是捶打在他的心上。
他抬頭看著這個在雨中落魄無比衣著單薄的少年,不由回想起從前,他將手中的傘向前舉了舉,卻終是無法再護到那少年。
雨水滴落濺濕了玉竹的衣裳,他喉嚨卻幹痛至極,他想說什麽,張張嘴,隻發出一點沙啞的“嘶嘶”聲。
昨天整整一日一夜,他都沒有吃過一點東西,也沒有喝下一口水,枯坐在燈下,卻沒有半點法子,罪名和旨意下的很快,他隻能拖著身子這樣來見他最後一麵。
他忽然笑了,本以為昨日既是永別,今日又得以再見,又可以多看上幾眼。
“你……”玉竹終於吐出一個字,卻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他歎了口氣,低了頭去不再看玄芝的眼睛,這才又將話說了下去“靈芝的事你無需掛心,我會查下去……”
聲音忽然啞了下去,他搖搖頭,再抬起頭,隻見額角的青筋暴起,眼白都變得赤紅,執傘的手亦微微發著抖。
“為什麽……”玉竹不敢讓眼淚流出,隻好硬生生將淚水忍了回去,後頭發澀,隻緩緩的重複著那句“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玄芝的眼眸像夜般的天空一樣黑,玉竹看不清那深邃裏有什麽情感,或者說,他隻看到了疲態和麻木,再尋不到一絲一毫往日靈動的影子。
隻見玄芝輕輕搖了搖頭,麵容仍是毫無表情。
站在不遠處的獄卒抬頭看了看滿眼的陰霾,又低頭掐指算了算時辰,這樣的天氣,想要掌控好時辰的確不容易,但這個差事向來都是寧早不晚的,他隻能走上前去,又對著玉竹行了個禮。
“玉竹大人,這時候不早了,您看……”
玉竹望向玄芝的眸光一動,是啊,他總不能在這裏同玄芝說上一天一月一年的話。
他,已經救不了那個少年了。
他忍著那份心痛,對獄卒輕輕點了頭,又不忍去望。
可是玄芝並沒有看他,那雙眼睛隻是直直的望向前方,木然,呆滯,就像是一個假人。
“玄芝在牢裏怎麽了……”玉竹看向那獄卒“你們怎麽對他了?!”
說話間,那執傘的左手紋絲未動,右手已經拔劍抵上了獄卒的脖頸。
原本就冰冷的劍身此時變得更加徹骨,押送玄芝的官差見狀皆拔刀上前,無常司之人見狀亦是持兵刃走到了玉竹身後。
“玉竹大人,”那獄卒倒是不慌不忙,對頸上的劍也好不躲避“昨日您的所作所為皆已傳遍永安城,皇上並未怪罪,今日……”
他看看周圍無常狠厲的眼神,笑了笑“今日若是再犯,皇上會如何想呢?”
“玉竹。”唯一未將兵刃亮出來的南星拍了拍玉竹的肩膀。
玉竹回頭看了看南星,隻見南星緩緩搖了搖頭,玉竹看看周圍,大雨滂沱,四下皆昏暗,隻有無常司人一身銀白醒目。
他長長的歎了一口,似是將這麽多年來的苦楚都歎盡,手裏的劍,第一次落在了地上。
那是皇上親賞,在他們剛入宮見到陸亦桐沒多久,玉竹和玄芝就得到了陸亦桐親賞的兵器。
玄芝得到的是、玄鐵黑色巨劍,而他得到的是利落的銀白長劍。
玉竹很愛護那柄劍,向來視若珍寶,莫說掉落,就是殺敵時染了鮮血,也要仔細擦拭幹淨才會收回劍鞘。
而這次,他毫無愛惜之意的,將那柄劍擲在了滿是雨水塵土的地上,鐵石相碰,聲響與驚雷相合,炸開在空中的閃電好像那劍放出的一般,近在咫尺,將周圍照的透亮。
玉竹甚至沒有服身去將劍拾起,隻是拿著那把傘,又向前走了一步。
“我沒有忘記她,我不會忘記她……”他的聲音顫抖,卻聽得真切“你不應該那般想我的。”
他始終對玄芝說的那句話耿耿於懷。
雖然這些年玉芝對他關愛有加,他亦是對其愛護,但在他心裏,玉芝也隻是如同妹妹一般,他見玄芝與玉芝也交好,於是就沒有過多解釋過,沒想到玄芝終是誤會了他。
或許,在某些時刻他曾動過心,但那句話,已經將所有的可能生生斬斷。
玉竹此時的心中紛亂如麻,他覺得自己的過失不僅害了靈芝,如今連玄芝的罪也與他有了關係,他甚至對自己有了些許憤恨,對那高高在上的天子,亦是多了一分複雜的情緒。
玄芝仍舊沒有應聲,眼睛也不看他,隻是很慢,很慢的搖著頭。
玉竹剛想開口再說點什麽,隻聽另一個方向忽然傳來一陣急切的馬蹄。
玉竹的眼睛忽然像是在深夜燃了篝火,他向馬蹄聲處望去,臉上滿是欣喜與期待。
他認得那來人所著的官服,是皇上身邊的人,且著了馬疾馳而來,便定是有要緊之事,而此時,最要緊的,就是這玄芝問斬一事。
其實不光是玉竹,無常司和押送玄芝的獄卒也一齊望向那策馬狂奔而來的人,馬蹄聲此時顯得無比悅耳,濺起的朵朵水花好似晶瑩的雪白夏荷初綻。
玉竹的麵容上,不由露出一絲喜悅之情,心中亦有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