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華街·無可告人陳舊事
無常秘事最新章節
玄芝從房中潛出來便抄小路到了從傾夢樓至歧王府的必經之路上,他隱在路邊樹的巨大樹冠中,陰影將他裹得嚴實,他便靜靜地等著。
不多時候,遠處便走過來個搖搖晃晃的人影,那人步履蹣跚腳步輕浮,似是喝醉一般,玄芝在樹冠上很容易就可查看到周圍的情況,見四下裏無人,便輕盈落地,迅速衝至那人麵前,那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被捂住口,而後被拉入了一條幽深無人的巷子。
“我是玄芝,剛剛我們在傾夢樓見過,”玄芝將那人抵在牆邊,貼在他耳邊輕聲道“我隻是有事問你,你莫大聲。”
那人連忙點頭,玄芝這才將收手放下。
“你要嚇死我這糟老頭子啊。”他一邊撫著胸口,一邊氣喘籲籲道。
玄芝聽罷便對餘老爺子行了個禮,這才接著道“剛剛您在酒桌之上對我所說之言似是話中有話。”
餘老爺子咳嗽了兩聲,摸摸胡須,而後才慢慢說道“老人家的酒話罷了,別當真。”
“此事與我而言重要程度非同小可,還望如實相告。”玄芝將腰重重彎下又行一禮。
餘老爺子歎了口氣“我今日不該多言的。”
“非也,”玄芝道“您今日所言或許可成鄙人美事。”
餘老爺子聽罷,沉了沉後,重重的歎了口氣“我早已經曆過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世間的美好對我而言不過都是煙花一瞬,隻是……”說到這裏,餘老爺子似是自嘲般的笑笑“其實也沒什麽,我還是說些你想聽的吧,”他緩緩道“十幾年前的事了……”
【嵐國麒鈺十三年春,先皇病危,前太子陸亦然因性情頑劣而被廢為歧王,至夏秋之交,年僅十一歲的明王陸亦桐被立為太子。
每年從秋至冬,四方侯國臨番皆進永安城朝貢,此時,永安城中的異邦人忽增,而那年恰好又是冬災之年,城外風雪霜凍久久不散,大量異邦人困於城內。
那時,餘老爺子還在老王爺的府上當差,冬至那天,他早早地起來想出去趕個早集好買些肉餡,晚上同家裏人熱乎乎的吃頓盼了許久的肉餡餃子,他沒成想,打開門後,門前卻躺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姑娘,他看著小姑娘所著的衣服,似是北原人,而且是地位不低的北原人。
北原與嵐國向來有水火之勢,即便是朝貢之時,雙方也是十分謹慎小心,餘老爺子被這忽然出現的小姑娘嚇了一跳,若是在其他地方,他也就裝作看不到了,但偏偏是出現在了王府門口,他不知該如何處置,但也怕被別人看到王府與北原有瓜葛,隻得趁天色還朦朧未亮之時將小姑娘帶入了王府,交與老王爺。
老王爺初見到這個北原小姑娘時亦是十分震驚,但那神情轉瞬即逝,他問餘老爺子有無他人看到這小姑娘被帶進王府,知道無人知曉此事後卻笑了,他命餘老爺子在府中尋一處無人的屋子將這小姑娘安頓好,且不可對任何人說出此事,此後,老王爺找了個啞了的嬤嬤伺候這小姑娘的衣食起居,府中其他人全然不知這小女孩的存在。
這個女孩,老王爺為她取名為繁縷。
偶然的機會,餘老爺子不小心撞見老王爺派人訓練繁縷,他知此事不可聲張便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即便繁縷常常渾身傷痕。
一年的時間,餘老爺子不知王爺用了什麽法子讓繁縷漸漸平靜聽話起來,而後忽然有一天,繁縷不見了,啞巴嬤嬤被人發現溺死在井中,而餘老爺子一家也莫名其妙或死或消失,餘老爺子似乎明白其中緣由,但卻毫無辦法,經年後,無常司新人出巡時,餘老爺子在街頭將剛成為無常的繁縷認出,他這才明白當年的自己犯了多麽嚴重的錯。】
“你確定那女孩就是繁縷嗎?”玄芝還是恐餘老爺子年事已高而記錯了些什麽。
餘老爺子點點頭“肯定是她,我記得她,她的左眼的眼皮上有一顆痣,隻有在閉眼時能看到,所以一般人不會注意到。”
玄芝不語,他記得繁縷的那顆痣。
“其實我早就該說出來的,隻是那時我的獨子還在王府當差,誰想後來,他被歧王手下亂棍打壞了腦袋,這樣一來,也沒有人再會在乎一個傻子的爹說出什麽傻話了吧。”餘老爺子苦笑著,原本就瘦弱的身子漸漸蹲下縮成一團“我害了我們一家人啊……”
玄芝也蹲下來,慢慢撫了撫餘老爺子嶙峋的脊骨“餘老爺子,感謝您今日所言,”他道“我不便與您同行以免給您帶來更多煩擾,隻望您多加小心。”
餘老爺子沒有抬頭,隻對玄芝擺擺手“走吧……走吧……離繁縷越遠越好……”
玄芝離開時,風從巷口湧入,恍惚間,玄芝也分不清那傳來的是風聲還是陣陣嗚咽。
“玄芝?”雲苓在裁衣店整理著最後的賬目,正準備叫夥計關店,玄芝卻忽然從偏門走出來,雲苓見到來人並不驚慌,她立馬放下了手上的活兒,使了個眼色,離門最近的夥計立刻心領神會的將門關上了。
玄芝熟練的走到樓梯處“去樓上,有話同你說。”他說罷略微停頓了下,又看看店裏的夥計,對雲苓說“讓他們等一下。”
雲苓交代好以後便同玄芝一起走進裁衣店二樓最裏側的房中。
“這是出了什麽事讓你大半夜的過來?”雲苓在黑暗中燃起了一盞燭火,精致的麵容被火焰趁得有了幾分神秘感。
“繁縷可能是內鬼,我也是今夜才知曉,”玄芝還沒坐下就開口道“不過,為了確認此事,我已命朝顏將夜梟放出打探消息,你則要盯住這城中各大家族的動勢。”
雲苓聽後大驚“怎會有這種事發生?”
“若此事為真,則定是有人在十幾年前便計劃了這一盤大棋,”玄芝歎了口氣,眼中滿是懊惱“此事發生在我眼下,我竟沒有一絲察覺。”
“這怪不得你,”雲苓將袖輕挽,站在玄芝身後輕輕為玄芝捏了捏肩膀“且不說那時我們的年紀,若有人要布下如此大的局,怎會讓人輕易看透?”
玄芝閉上雙眼,他知過去之事已於事無補,隻得從長計議。
“近期城中大家族定會有所動作,你派人盯牢,特別是這紅白喜事,有所異處定都告知於我。”玄芝隻沉了一會兒便道。
“我怎會不知要盯緊?”雲苓纖細的手指加重了幾分力道“你啊,操心命,非要都囑咐到了你才放心的,”說著又將手勁鬆了鬆“你想什麽我都知道,你一個眼神我便曉得你的心事,你在我這裏可以歇一歇。”
玄芝沒等雲苓說完便站起身來,他伸了個懶腰道“好了,歇夠了,”說罷,他回頭看看雲苓,展出一個溫柔的笑“你知道的,我心已有所屬,你不必對我如此。”
“我當然明白,”雲苓彎了彎那綢緞麵容上精繡的眉眼,朱唇微啟,一臉魅惑,卻調皮的眨了眨眼“隻是,那人心中亦有他人,你又若何?”
玄芝啞然。
雲苓繞到玄芝身後,為他理了理衣領“所以啊,彼此彼此。”她輕聲道。
玄芝搖了搖頭,低聲道“對不起。”他沒有回頭看她,就走進了墨色裏。
待玄芝從側門走了,雲苓便下樓去為自己店裏的手下做了命令,她向來將玄芝的擔心全部也都裝進自己心裏,於是在關店以後她又獨自出了門去。
雲苓所往之處是深處華街冷巷中的一所醫館,館中藥女青黛是這永安城中有名的聖手,她原是軍中醫女,與佑丞卿軒轅的長子卿風在軍中相識,而後卿風不幸戰死,青黛追隨卿風一心赴死,巧合之中被玄芝所救,後來便在這城中開了一家醫館,因其醫術高超,所以即便這醫館處在冷僻的巷子,病者還是聞名而來。
此時雖已近半夜,但醫館仍然亮著燭火,青黛為人心善,她知病來是不分早晚,於是即便是夜裏,她仍將醫館的燭燃著,這樣一來,病人在黑暗中也更容易尋得這醫館。
雲苓來到醫館時碰巧有病者前來就醫,她便在藥櫃子邊上找了個長凳坐下來想等青黛忙完,卻又忍不住眯眼打起了盹。
“你是哪裏不舒服?”醫治過病人的青黛洗過手後輕輕晃晃雲苓道。
雲苓將醒不自覺的皺了皺眉,見來人是青黛便微笑了下,又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表情忽顯窘迫“私病……”雲苓小聲道。
“隨我去裏屋吧。”青黛將店麵交給店裏守夜的夥計後便將雲苓引入了藥房深處。
進屋後,雲苓的表情立即從病態恢複如常“今晚玄芝來找我了,”雲苓對青黛道“無常司可能混入了外人。”
“外人?”青黛燃起了藥火又吹滅,將煙為雲苓身上熏了熏簡言道“誰?”
“繁縷,”雲苓被藥火嗆的不由得掩了掩口鼻“朝顏已將夜梟放出去確認此事。”
青黛點點頭“我會注意的,你放心。”
雲苓曉得青黛向來處事細微,但仍忍不住囑咐“尤其是病喪之事,隻要和城中大家族相關的,都要多注意些。”
青黛將熏完的藥火放在一邊對雲苓道“你放心,若是有什麽事了,我就去給你送藥。”她說著,從屋裏拿出了五副藥遞給雲苓“我一早為你準備的,補氣血的,你每日操心事那麽多,睡得那麽晚不說還要掛心著玄芝。”
“但凡能為他分擔一點,我便不累的,”雲苓接了藥,握了握青黛瘦弱透骨又冰冷的手指“倒是你才讓人擔心,這多少年了,還是穿這黛色的衣裳。”
青黛笑笑“我名字裏有個‘黛’字嘛。”
“沒事,慢慢來,”雲苓知道多說無益,便對青黛淺淺一笑“事情我帶到了,你萬事小心。”
“嗯,”青黛應道“你也小心。”
待事情說完,雲苓才拎著藥從醫館離開。
而川柏和蘇木二人自從無常司出,便派眼線盯在了城內與北原通信的必經之路,並且下密令截取一切從歧王府飛去北原的鳥雀,隻要得到一封信便終止行動,以免打草驚蛇,而他們二人則盯住許家和歧王府,不放過其中的一舉一動。
夜已極深,從裁衣店離開的玄芝隱在繁縷門前不遠處的的地方,繁縷家的大門緊鎖,玄芝便一直等。
不過一會兒,玄芝便見著繁縷和淩霄從拐角處走了過來,二人挨得很近,慢慢走到門前便停下來。
玄芝側身將身子緊貼牆壁,而後仔細看著二人的動靜,他見淩霄轉過身將繁縷擁入懷中,繁縷微微抬頭,紅唇貼近淩霄的頸,看似隻是一個曖昧的動作,但玄芝的眉頭卻越來越緊。
繁縷的嘴唇微動,而淩霄不住的點頭,二人雖在私語,但淩霄的反應明顯是已經一心一意對繁縷聽之任之,不然也不會在朝中局勢劍拔弩張之時從無常司消失如此之久。
玄芝並沒有在繁縷門前久留,他知即便繁縷真是北原人,在現在的局勢下她絕不會立馬抽身,而是會繼續蟄伏,以便在必要的時候為北原送去關鍵的情報,因此,玄芝在明曉二人關係後便從密道回到房中。
此時太陽還未升起,他終於可以在這黎明前的短暫黑暗中睡上片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