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我陪你
妖族的夜晚,熒光點點狐尾花飛,安靜中清新的空氣,讓人不由自主地就懶了,哪怕就這樣開著窗,看著那一鉤新月,都是無邊的享受。
人生,偶爾慵懶一下,也是不錯的呢。
比如此刻窗前的少年,撐著腦袋,望著月亮發呆。偶爾一陣清風吹過,吹亂幾縷發絲,他也懶得去拂,就這麽望著月色。
充滿生氣的雕像,大約就是這個樣子。
“你既要貪這夜色,就該披件衣服。”清亮的女聲打破了夜空的寧靜,飄過他的耳邊。
清俊的雕像終於有了不同,那嘴角慢慢地揚起,揚起……定格成一抹絕色的弧度。
增之一分太多,減之一分太弱。
恰到好處的溫柔,恰到好處的笑容,恰到好處地表達了他所有的心思。
“披了衣服,是否你就不出聲了?”那眼眸中水波清淺,帶著幾分調皮。
房中燭光一暗,桌邊已多了一名女子,她伸手拿起椅背上的大氅,行到了少年身邊。
少年懶懶地坐直了身體,可有可無地接受她的好意,任她將那大氅覆上自己的肩頭。
“嵐顏。”少年抬起頭,看著燭光下的如花容顏。
嵐顏沒好氣地瞪他,一屁股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手給我。”
少年卻壞壞地把手藏到了身後,“男女授受不親,不敢伸。”
男女授受不親?
這個家夥和她提男女授受不親?
嵐顏冷笑了下,“你不是說要我為你送葬麽,我現在就掐死你,然後以未亡人的身份為了送葬,你說怎麽樣?蘇逸。”
蘇逸嘴角的笑容更深,把手遞了過去。
嵐顏的手按上他的脈門,仔細地探查著他的脈息,一查之下,她的眉頭皺了起來,表情也有些凝重。
反倒是他,一點也不在乎,笑盈盈地看著麵前的人,她的凝重表情反而讓他更隨意,笑盈盈的。
嵐顏收回手,“不要再拖了,我為你渡氣,重塑筋脈吧。”
他的筋脈跳動又弱了幾分,再這樣下去,他的身體要承受不了了。可這個倔強的少年,也不知道發了什麽神經,她數次提出,他幾度回絕。兩個人也不知道拉鋸戰了多少次。
“不要。”一如既往的回答,讓嵐顏氣結。
“你!”嵐顏快鬱悶壞了,“你真的想死嗎?”
蘇逸卻滿不在乎,“如果你真的以未亡人的身份為我送葬,我還真的挺想的。”
嵐顏覺得眼前這個人,簡直是捏不破捶不爛,這麽多次了,愣是一次也不鬆口。
偏偏這重塑筋脈,要的就是他心甘情願,若有半點抵抗,也是事倍功半。
於是就這麽一拖再拖,拖到他日漸消瘦,也不知道他的心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嵐顏已經不記得是第幾次得到這樣的答案了,“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改變主意?你莫要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她和他那日的擊掌,她平安回來,他等她回來為自己治病。她不管怎麽說,總算是做到了,而他卻不肯了。
“是啊,我答應一定撐到你回來,我都撐到現在了,也不算食言啊。”蘇逸輕飄飄地一句話,也不知道應對了嵐顏多少次了。
每一次她都是同樣的話,每一次他也是同樣的回答。
“你到底怎樣才肯答應?”嵐顏對他,已是徹底無奈了。
蘇逸想了想,“陪我去山頂看日出?”
“就你這身體去看日出?還山頂?”嵐顏頭搖的像撥浪鼓,“不行。”
他的身體日漸衰弱,熬夜對他的傷害,還有山頂的寒風,都不是他能夠承受的。
“可我想去。”蘇逸笑著,“想了很多很多次。”
這最是平凡的話,最能擊中她心裏的柔軟。
這個弱質的少年,卻擁有人間最堅定的心智,但他的心中,又有那麽多的渴望,那麽多的不甘。
“帶你去山頂看日出之後,你就一定讓我治療好嗎?”嵐顏就像在哄著一個任性的孩子。
他何嚐不任性?
之前她也這麽問過他,可他從河邊釣魚到草裏撲蟋蟀再到爬樹掏鳥窩,每次都折騰的她雞飛狗跳。
若是她自己做也就算了,他偏要自己上手,帶著他爬樹、帶著他掏土洞,在草叢裏撲騰,每一次都讓嵐顏膽戰心驚。
她不怕陪他消磨時間,她隻擔心他的身體。
“我考慮下。”一如從前的答案。
嵐顏無言,看了看外麵的月色,月影已西斜,距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
“好吧,我帶你去。”嵐顏又抓過一床被褥,把他嚴嚴實實地包了起來,“走吧。”
蘇逸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趴上了她的後背。
嵐顏背著他,腳下飛快地朝著最近的一座山而去,抽出一抹靈氣環繞著他,讓他不至被這夜晚的涼風所侵。
蘇逸趴在她的背上,“若是以後我好了,你就不會再這樣帶著我爬山了吧?”
嵐顏想了想,“你以後好了,筋骨自然與常人不同,我給你的是醇厚的朱雀靈氣,隻怕你不但短不了命,還會活到不耐煩。”
蘇逸輕輕地歎了口氣,不言語了。
嵐顏忽地又開口,“不過你想要看風景,我隨時可以帶你去看,畢竟就算你要修煉功力,也要很多年呢。”
她看不到,背上的蘇逸又露出了笑意,“隨時嗎?”
“若無重要事,自是隨時。”這就是嵐顏給的答複。
蘇逸溫軟的笑了,無聲地貼上嵐顏的肩頭。
不多會的工夫,嵐顏已經爬上了山巔,順道驚飛了山間棲息的鳥兒,撲啦啦地飛走。
“哎呀。”蘇逸壞壞地驚呼,“驚飛了一對有情鳥兒。”
“一對是一對,有情鳥兒卻未必。”嵐顏煞風景地接嘴,在地上鋪上一塊厚軟的毯子,這才讓蘇逸過來,“坐吧。”
這山巔的角度,剛好可以遙遙地看著妖族,黑暗的夜晚看不清房屋輪廓,卻能看到遙遠的幾點黃暈。更多的,是夜空中飛舞著的狐尾花。
蘇逸讚歎著,“真的好美。”
是啊,好美。
美景固然難得,能夠靜下來欣賞美景,更是難得。
一陣風吹來,嵐顏下意識地將手攬上蘇逸的肩頭,“小心冷。”
蘇逸搖頭,“不冷呢。”
她知道他穿的厚,還有自己的靈氣為他禦寒,應該是不冷的,但內心深處,卻還是怕他著涼。
牽掛一個人,就是無論他做什麽事,都會不自覺的擔心。
“我想過很多次在山巔看風景是什麽樣的。”蘇逸偏過臉,“果然這比我想想中還要美。”
在山巔,不僅是風景美,更是心胸疏闊明朗,讓人油然而生一種豪邁,但是夜晚的山巔,卻又多了幾分旖旎。
蘇逸輕輕歎了口氣,“所謂風花雪月,如今風花月都有了,隻缺雪了。”
“就你這身體,還雪?”嵐顏沒好氣地回答。
蘇逸不說話了,順著她手臂的力量,靠上了她的肩頭。
細軟的發絲,拂過了她的指尖。
嵐顏悶悶地開口,“下次看。”
“下次是什麽時候?”蘇逸繼續糾纏著。
“冬天,有雪的時候。”嵐顏順勢回答,想了想又補了句,“前提是你的身體好了。”
“嗯。”蘇逸回答的很快,也很開心。
距離天明還有一段時間,嵐顏低聲地說著,“你靠著我睡會,等日出了我喊你。”
“好。”蘇逸應了聲,輕輕閉上了眼睛。
蘇逸說睡就真的睡了過去,那均勻的呼吸聲在告訴她,他累了。
聽到他的呼吸聲,嵐顏輕輕拉了拉鬥篷上的帽子,為他擋住了冷夜中的最後一絲涼風。
看著他舒展的眉頭,嵐顏無聲地笑了。曾幾何時,他終於展開了那始終長蹙著的眉,天下間再也不需要這個男兒去勾心鬥角算計了。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肯讓我為你醫治嗎?”嵐顏小聲第說著,話語中卻隻有暖意,而沒有半分不滿,“你在怕,你怕我治好你,就再也不管你了。”
睡夢中的蘇逸,什麽都聽不到,他隻是靜靜的睡著,享受著在她身邊的安寧。
“你讓我陪你抓蛐蛐,你讓我帶你去掏鳥窩,你要和我一起釣魚,哪一次我沒順著你,哪一次我沒有陪你?”嵐顏笑著,聲音低低的,“我知道你要的,是我們單獨相處的時光。”
蘇逸依然安靜的睡著,嘴角也是微微的揚起,不知道到底做了個什麽好夢呢。
“你算計那麽多人心,為什麽卻沒懂我的意思呢?”嵐顏看著他清瘦的容顏,“你怎麽就沒想到過,我若給了你千萬年的壽命,就要對你的千萬年負責。我這麽不願意承擔責任的人,都要追著給你治病,你卻為何不明白?”
天邊,一縷淺淺的藍色慢慢暈染開,就要日出了呢。
嵐顏的唇低下,湊在蘇逸的耳邊,“別睡了,要日出了。”
蘇逸發出懵懂的咦唔聲,似是要醒了。
嵐顏的臉轉向前方,一縷紅色慢慢升起……
他不要治就不治,她陪就陪了,總有一日他會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