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身葬妻(一)
普通的人家,在這個時候,正是晚飯之後的閑暇時分。女人在燈下織補衣衫,男人在一旁與妻子閑話家常,或是算計著家中用度,盤算著又要添置著些什麽。孩子們早早的上了床,在被褥間打鬧。一會疲累了,便沉沉的睡去。
這是最為尋常的生活,卻又在普通中有了幾分讓人豔羨的安寧。
不求聞達於諸侯,不求留名於青史,隻求平安喜樂,一生足以。對於有野心的人來說,這不是值得追求的日子,但是對於有些人來說,就這麽平淡的生活,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嵐顏輕輕地拍了拍牆根下的蘇逸,“你已經聽了半個時辰的牆角了,再聽下去,隻怕人家就要休息了,可就不知道聽見什麽了。”
她的話語故意說的壞心又帶著曖昧,試圖哄蘇逸走。
其實她明白,明白蘇逸向往的是什麽。
越是聰明的人,越容易看穿紅塵世事,蘇逸這種人,一生隻有一個目的,又是這般的身體,那種平靜中的幸福,最是容易打動他。
一個普通的家庭,柴米油鹽的算計,孩童的幾聲笑鬧,都太容易勾動蘇逸心中的那根弦。
他本就是個不愛爭權奪勢的人,更不喜歡聲名在外,卻偏偏生在了蘇家,想要粗茶淡飯,都是不可能的。
“走吧。”他笑著回答,“你衣服可偷到了?”
“當然。”嵐顏晃了晃手中的兩件衣衫,把其中的一件遞給了蘇逸,“不僅偷到了衣服,連我們要的東西都偷到了。”
“你確定要這麽做?”蘇逸手中拿著衣衫,口氣有些猶豫,可嵐顏卻從他的聲音裏聽到了藏不住的興奮。
那雙眼睛直眨巴,分明是開心,騙誰啊。
一個不留神,嵐顏就又被那雙眸的飛舞吸引了過去。這樣的眸光,誰能相信它的主人根本看不見?
嵐顏背著他,來到一條巷子旁,前方人聲熙熙攘攘,紅色的燈籠在風中搖搖曳曳,明明暗暗,人聲也喧鬧著。
普通人有普通人的恬淡安寧,富貴人有富貴人的燈紅酒綠。
這裏青樓林立畫舫無數,河水潺潺流淌中,絲竹聲、調笑聲、猜拳聲,聲聲不絕於耳。
嵐顏放下手中的一卷席子,順勢平躺了下來,蘇逸跪坐在她腳邊,一方白色的絲帕蒙上了她的臉。
蘇逸一捂臉,口中嗚嗚,低聲的哭泣著。
這聲音不大,肩頭抖動中,卻透出無比的悲愴,身上白衣麻布,似乎什麽都不用說了。
腦袋埋在掌心中,嘴巴裏卻是低低的說著,“你確定行?”
嵐顏十分篤定,“當然行。”
“你也不忌諱?”蘇逸看著直挺挺的她,嘖嘖出聲。
“忌諱什麽?”嵐顏哼了聲,“我是妖,人界的忌諱關我屁事。你小心點別讓我睡著了,要是不經意翻個身什麽的,就真的嚇人了。”
“知道了。”蘇逸摸了摸蒙在她臉上的絲帕,“別說話了,不然更騙不了人了。”
嵐顏笑了聲,“今夜就靠你了,明天能不能吃香的喝辣的,就指望你一會的能力了。”
正說著,遠處傳來了急急的腳步聲,外加老鴇尖銳的叫聲,“哎呀我的娘啊,你怎麽把死人擺到了這裏?哎喲,晦氣真是晦氣,我說今日怎麽客官都不來了。走,你快走。”
蘇逸抬起可憐巴巴的臉,臉上的病氣不用刻意掩藏就是滿滿的,“我、我與我妻來這裏投奔親友,誰知道親友沒投奔到,卻染上了瘟疫,妻子也病死他鄉。如今盤纏用完,我無力帶妻子回鄉,唯有、唯有求您可憐可憐,施舍一些銀兩,讓我好就地安葬了妻子。”
話說的軟,輕中帶著病態,一句話也是分了數次才勉強說完,那身體搖搖晃晃的,仿佛隨時可能倒下。
“你、你、你可千萬也別死在我門口啊。”老鴇嚇的一聲大叫,“你要死在這,我這一年多也別做生意了,太、太晦氣了。”
“我……”蘇逸喘息著,“我不會的,我一定要葬了妻子、您、您要不要施……施舍……”
躺在草席上的嵐顏極力忍著自己的笑意,這蘇逸開始一副“這樣不好吧”的表情,實則玩起來比她還投入,此刻分明一個愛妻至深的癆病鬼姿態,簡直太到位了。
天才啊天才,這種人就是做乞丐,都是最出色的要飯人物。
她原本想趁著夜色,玩一個賣身葬夫的戲,蘇逸什麽也不用作,躺著就好了。既互相陪伴了彼此,也不用他太著累。可她的想法一提出,就被蘇逸阻攔了,然後就變成了賣身葬妻的戲。
蘇逸的理由很簡單,她的臉有傷太容易被人發現,現在躺在地上,隻要白布一蒙,沒有人會掀開死者的布看,尤其是在原城這種極度忌諱喪事的地方。
蘇逸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在空中,想要抓住老鴇的衣衫,“您施舍點錢、我、我就是死了,下輩子也為您做牛做馬……”
“啊呀要死了啊。”老鴇的尖叫聲簡直刺耳,“你有瘟病,不要碰我啊!”
蘇逸伸在半空中的手默默地縮了回來,低下頭不敢再看老鴇,“我、我不碰您,無論您施舍不施舍,您都是好人,將來一定健康長壽。”
那聲音弱中帶著畏懼,身體顫抖著。
“喂喂喂,你千萬別死在這,我給你錢去安葬妻子,你趕緊走好不好?”老鴇急了,想也不想地丟下十兩銀子,“快去買口上好的棺材,走吧、最吧。”
“謝謝您的好心,謝謝您的好心。”蘇逸不住地點著頭,撿起自己麵前的銀子,雙手撐上地似乎正要起身。
老鴇看著抬起半個身體又忽然坐了回去,剛剛放下的心又抬了起來。
剛才門房對自己說,門邊必經的小巷子裏,坐著一個要飯的丈夫和躺著一個死了妻子,她才終於明白了今日自己的門可羅雀,急急趕了過來。
“錢給了你了,你趕緊走好不好?”老鴇覺得自己額頭上都要出汗了。在原城,人們很是忌諱死人,如果被客人知道她家門口死了兩個得瘟病的,隻怕一年內都沒人來光顧了。哦不,不需要一年,半年她就要回家吃自己了。
“我是準備走。”蘇逸忽然抱歉地望著老鴇,“我妻子是得瘟病死的,我隻怕也是這病,我若現在背起她,難免病氣沾染了你,不如你到巷子外麵去,我這就帶她走,一會你來看看就行了。”
老鴇想了想,腳下不由又退了兩步,“行行行,你現在就挪走!”
她腳步飛快,猶如被鬼追似的跑了。
直到確定沒人,蘇逸才拍拍嵐顏,“喂,你睡死啦,起來。”
嵐顏掀開臉上的白布,懶懶地打了個嗬欠,“睡的正香,真是擾人清夢啊。”
“別裝了,我才不信呢。”蘇逸手中拋著銀子,臉上是滿滿的得意。
好吧,小心思被揭穿。
她的確沒睡,一直在緊繃著弦,他們兩人之間一舉一動都沒能瞞過她的耳目,並非她多心,而是她害怕蘇逸被看穿。
看穿他眼盲腿腳不便,他們此刻的身份不能被暴露,她怕蘇逸有危險。不過她顯然低估了蘇逸的本事,他不僅幹的漂亮,甚至圓滿的超過了她的預期。
嵐顏在他麵前蹲下身體,“上來吧,我們走。”
“等等。”蘇逸拉著她,“把席子卷卷。”
嵐顏看著地上的破席子,“幹嘛?你要帶回破廟睡?”
“不啊。”蘇逸笑的賊賊的,“我們換一家青樓,繼續。”
“什麽?”嵐顏看著眼前的蘇逸,忽然發現他的笑容像極了一種動物,貓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