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離(三)
那人嘴角一曬,發出冷哼聲,全身功力運起,他就不相信憑著自己深厚的內功,會擋不住這明顯沒有內力發出的一抹金色。
手受製讓他躲不了,難道還不能抵擋嗎?
金色飛上他的咽喉處,他全身的功力也運到此處,等著看那金色落地的好戲,眼中也是滿滿的不屑。
忽然……
他的身體一僵,眼中爆發出不敢相信的光芒,另外一隻手呆呆地抬起,撫上自己的咽喉。
他看到,掌心中一片血紅。
是的,血紅。他自己的血。
他想要說什麽,可是已經開不了口了,喉嚨腫隻有咯咯的怪響。
“你想問這是什麽暗器,居然可以突破你的護身真氣是嗎?”嵐顏冷著聲音,慢慢抽回爪子,當那鋒利的爪尖抽回時,又變成了纖細修長的漂亮手指。
那人的身體緩緩滑倒在地,生氣在一點點地流逝,雙目猶是不甘心地望著那小洞,不明白為什麽這完全沒有灌注真氣的金色暗器,會突破他的護身真氣,射入他的身體裏。
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個明白。
洞門邊,他看到了一雙嬌媚中帶著笑意,笑意裏又滿是嘲諷的眼睛,“我的確沒有武功,可惜你太低估這暗器了,中央主神的鱗片,豈是你那一點真氣能夠抵擋的?”
別說這個人抵擋不了,天下間又有什麽東西能抵擋龍神蒼麟?
嵐顏暗自吐出一口氣,當那鐵鏈聲晃動的時候,她下意識地摸向懷中,二她唯一摸到的東西,就是那枚蒼麟的鱗片。
危難時刻,讓她能夠倚仗的唯一武器。
而她,成功了。
那男人與嵐顏隔著鐵門,目光對望著。
他的手指,緩緩地摸上腰間。手指勾著,那腰間的鑰匙在他的手指間被捏著,抽搐的臉頰上,擠出一縷勝利的微笑。
她能殺了他又怎麽樣,她沒辦法隔著那麽小的洞拿走他腰間的鑰匙。
“你好像不知道我是誰。”在他的笑容中,嵐顏慢慢地開口,手指納入口中齧了下,再伸出洞外時,一滴鮮紅的血從指尖滴落。
“我以妖族之王的名義,召喚生靈為我驅策。”她閉上眼睛,口中猶如頌唱般詠著。
“吱吱……吱吱……”
小小的聲音從角落中傳來,朝著中心匯聚。
灰色的身影快速地爬行著,轉眼間來到了監牢門前,擁擠成一團。
嵐顏睜開眼睛,不由為眼前景象驚了下,默默地擦了擦身上豎起的雞皮疙瘩。眼角瞥過,發現皺著眉頭,表情也不是太好。
他雖然看不到,但是聽得到聲音,自然也就能想象得到場麵。
一團團的灰色互相擁擠著,圍繞在那滴血的麵前,互相擁擠著、爭搶著,叫聲響徹一片。
嵐顏當然知道越是陰暗的地方越不缺老鼠,但是如此密集的在她眼前,還是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那些老鼠互相踩踏著,啃咬著,在那男人身上跳來跳去,幾乎將那人的身軀整個掩蓋了起來。
真是讓人嘔吐的場景。
嵐顏伸出手,又是一滴血飛入老鼠群中,“聽我召喚,將那鑰匙給我。”
毛茸茸的東西飛快地撲向男人,在他身上跳躍著、齧咬著,嵐顏看在眼內,忍住自己不斷翻湧的胃。
幸好她沒吃東西。
清脆的響動中,一條肥碩的灰老鼠從鼠群中跳了起來,口中叼著那串鑰匙,飛快地跳上洞口,將鑰匙送到嵐顏的手邊。
嵐顏拿過鑰匙,輕輕揮了揮手,幾滴血液飛入鼠群,“以妖王之令,命你等退去。”
幾字之間,那些小東西猶如從來未曾存在過般,瞬間消失的幹幹淨淨,隻留下那個被咬的麵目全非的男人,在地上不甘地睜大了眼睛,消散了最後一點氣息。
嵐顏將鑰匙放到蘇逸的手中,以身體作為他的依靠,蘇逸的手指靈活地拿起鑰匙,一枚枚地插入鑰匙孔中。
嵐顏沒有打擾他,即便是拿到了鑰匙,但是每一柄鑰匙放入的順序都是不同的,而這些都要靠機敏的判斷力和剔透的心。
蘇逸無疑比她更適合。
喀喇,喀喇,喀喇……
每一次轉動,都是一分雀躍,每一次開鎖,都是一分緊張,也多了一分擔憂。
不能功虧一簣,不能在最後這裏失敗。
她知道,但是不能驚擾他。他也知道,所以更加專注。
前期的鎖眼還有分別,容易判斷,越到後麵幾乎大同小異,難以區分。
直到最後兩柄鑰匙,蘇逸已經用手指撫摸過數次,還是沒有伸出手,他在猶豫不決,他不敢隨便下判斷。
嵐顏的手按上他的肩頭,“賭吧,你我這麽好的命,肯定贏。”
蘇逸抬起頭,借著洞外射入的小小光芒,嵐顏看到他額頭上滿滿的都是汗水,她滑下手指,貼上他的手背,“就這柄。”
“好!”蘇逸毫不遲疑,將鑰匙捅入鎖孔內。
“喀喇!”一聲輕響,兩人同時發出一聲歡呼。看到鎖應聲而開,蘇逸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將最後一柄鑰匙插入鎖孔內。
當最後一道鎖打開,蘇逸疲憊的臉上揚起了笑容,“你說的果然沒錯,你命好,運氣好。”
嵐顏用身體撞開鐵門,在沉重的聲音裏,終於看到了外麵燃燒著的火把,這裏是一個地下室。
嵐顏轉頭看著蘇逸,他靠在牆壁上,弱弱地呼吸著,在感受到嵐顏的目光後,強行擠出一個笑容,“你快走。”
嵐顏搖搖頭,蹲下身體,“上來,我們一起走。”
“不要。”蘇逸虛弱地搖搖頭,“你快走,一炷香的時間,你帶著我走不遠,有我在她說不定不會去追你。”
“上來。”嵐顏不再和他爭執,而是直接下命令。
蘇逸還想搖頭,卻看到了嵐顏堅持的目光,無奈的笑容裏,他趴上了嵐顏的背心處,雙手環繞上她的頸項,很小心的不觸碰她的傷處。
此刻的嵐顏,不過是一個普通人,還是受了傷普通人,要背負著一個大活男人走出去,實在是很難、很難。
但是嵐顏知道,如果她不帶著蘇逸走,她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她的人生信條裏,從沒有放棄這兩個字,無論是事,還是人。
背著蘇逸,她一步步地走上台階,可是在他們麵前的,是另外一道沉重的大門。
“我想,這道門的鑰匙,在那黑袍人手中。”嵐顏苦笑著,回頭看著肩頭的蘇逸。
蘇逸點點頭,“我也這麽想的。”
既然那個人身上沒有第二串鑰匙,那這大門的鑰匙必然是在黑袍人的手中,他為了防止蘇逸和嵐顏逃跑,索性將心腹也鎖在了監牢中,即便嵐顏有辦法逃出第一道門,也逃不出這裏。
門旁,是一個小小的拉環,嵐顏看著那個拉環,“蘇逸,你的麵前有一個拉環,你敢和我打個賭嗎?”
蘇逸露出釋然坦蕩的笑容,“有何不敢?”
“我賭拉了這個環,他才會出現。”嵐顏看著那拉環篤定地說著,“他說拉是報平安,你信嗎?”
蘇逸露出無辜的表情,清淺笑意在眼底,“看來賭不成了,我的猜測和你一樣呢。”
“那還不拉?”嵐顏催促著。
“好吧。”蘇逸無所謂地伸出手,抓上那拉環。
清脆的鈴聲響起,陣陣抖遠。
嵐顏看著蘇逸,“一會門開我我躲在門後,你屏息不要呼吸,等他走過後數十下,再呼吸,能做到嗎?”
蘇逸點點頭,“知道。”
這是唯一能賭的了,嵐顏決定放手一搏。
她看著手中那片龍鱗,歎了口氣。
離開監牢的時候,她都不忘取下這枚龍鱗,但是此刻她還是要選擇放棄。
她將蒼麟的那片龍鱗放在了十步遠的地方,然後背著蘇逸閃身到了門後。就在她剛剛站定的時候,門上傳來響動,是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嵐顏默默地回頭看了眼蘇逸,即便她知道他看不到自己,但是她相信蘇逸能感覺到她的。
蘇逸微微一笑,長長的睫毛落下。
讓自己進入冥想狀態,透露的氣息才少,這一點蘇逸很清楚。
越是激動,心跳越快,散發的氣息也就越濃烈,這樣是無法逃避過黑袍人的感知的,他在嵐顏的背上,無論他想不想離開,都不能拖累嵐顏被發現。
門開的一瞬間,嵐顏也閉上了眼睛,她知道任何目光的存在,都太容易被人感知到。
快速的心跳也在一瞬間進入了停滯的狀態。
門開,腳步聲入,她與那人之間,就隔著一道鐵門,她的耳朵能清楚的聽到腳步聲。
黑袍人很警覺,他並沒有急著踏步而入,而是站在門前,等了等。
蘇逸嵐顏與他的距離,那麽近。
而時間過的那麽慢,慢到讓人覺得幾乎停止了。
等待,那麽漫長,長的讓人心焦。
可她不能心焦,因為急切會讓心律加速,也就容易泄露氣息。
現在她唯一的指望,就是那枚蒼麟的龍鱗,會讓黑袍人感應到。
黑袍人一直站著,讓嵐顏幾乎快要懷疑自己被發現的時候,他才終於動了。腳步飛快地掠過,直奔嵐顏放著蒼麟龍鱗的地方而去。
嵐顏沒有睜開眼睛,隻是憑著耳朵的聽覺,一點點去判斷黑袍人的動靜與去處。
果然,那黑袍人停在了蒼麟的龍鱗所在的位置,俯下身體拾起了那片龍鱗,又再度停住了腳步。
嵐顏知道自己不能急,這個人太老奸巨猾,太謹慎,每一步都是各種猜疑,她隻能等。
但是,蘇逸不能。
蘇逸本就體弱氣短,這十個呼吸間的屏息已幾乎是他的全力,而黑袍人的遲疑,離他們太近。
嵐顏很輕微很輕微的轉動了下臉,幾乎是同時,蘇逸的唇貼了上來。
嵐顏一縷氣息傳入蘇逸的口中,蘇逸緊繃的身體頓時放鬆了下來,那柔軟的唇輕輕地沾著她的唇,猶如花瓣劃過般柔嫩。
黑袍人終於動了,他腳尖一點,飛掠進入巷道內。
嵐顏心頭默默地數在,確認黑袍人已經超出了能夠感知自己的範圍內,她才挪動腳步,快速地朝外走去。
路的盡頭,是一個小小的門,嵐顏想也不想地衝了出去。
出了門,嵐顏頭也不回地拔腿狂奔,黑暗的夜色中,她呼吸急促,在街頭奔跑著,背上的蘇逸雙手抱著她的頸項,乖乖的一語不發。
也不知道跑了幾個街頭,嵐顏終於再也跑不動,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她放下背上的蘇逸,靠在破屋邊用力的呼吸著,經過剛才的一陣瘋狂奔跑,她的身體幾乎已是油盡燈枯,再也用不上半分力氣,肩頭的傷處不著調什麽時候掙開了,又熱熱的淌著什麽。
但是這一切嵐顏都顧不上了,她好累、累到幾乎瞬間就能閉上眼睛睡過去。
她真的很想狠狠地睡上幾天幾夜,但是她不能,她還有太多太多事情要去想,要去解決。
“你還好嗎?”她看著一旁的蘇逸。
蘇逸的額頭上滿滿的都是汗水,發絲被汗水打濕,貼在了額頭上。
“非常好。”蘇逸的聲音,微弱的幾乎聽不到,怎麽也算不上好。
不過嵐顏明白他話中的意思,能夠逃出生天,就是人生最大的好事了,當然是非常好。
嵐顏抬頭看著天上的星鬥,想要判斷此刻自己身處的位置,口中仿佛自問般說著,“卻不知這裏是哪。”
她才剛剛勉強判斷出方位,耳邊就傳來了蘇逸的聲音,“原城。”
原城?
這裏就是原城嗎?
嵐顏幾乎是下意識地問道:“你肯定?”
她要去的不就是原城嗎,她可沒忘記原城中還有一個為她許下承諾,與她經曆過人生最為精彩豐富一段曆程的男人——管輕言。
如果這裏是原城,那對她來說還不算太壞,隻要找到管輕言,那麽一切都似乎變得很好解決了。
“我不僅肯定這裏是原城,我還可以告訴你,你剛才跑出來的地方,應該就是城主宮殿的後院小門。”
什麽!!!
嵐顏差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有些懷疑蘇逸的話,畢竟蘇逸看不到,又怎能如此篤定。不過隻是一瞬間,她就選擇了相信。
蘇逸這種剔透如水晶的少年,聰明絕頂過目不忘,他到過的地方,絕對不會搞錯。
“原城有一種獨特的花,叫‘紫蘭花’,遠觀如花團錦簇,近看卻是一片片深紫色的葉子堆砌成花朵的形狀,非常獨特,是不是?”
“是。”嵐顏的目光才微一搜尋,就在一間小屋的牆頭上,看到了一團紫色斜斜伸出。
當真是花瓣的模樣,定睛看去,卻又是一片片的葉子。
“這種花隻有原城才有,剛才你背著我跑,我一路嗅到它的香味,所以篤定你我此刻身在原城。”蘇逸的話,總是有理有據到讓人無法反駁。
即便在這樣的逃命時刻,他還是那麽清明地判斷一切,“既然知道是原城,我便回想了下原城的地圖,再根據你方才跑時幾度遇到死路後拐彎來判定,你我逃出來的地方,就是城主的宮殿所在。”
他說是,就一定是。就算嵐顏的心中有一萬個不願意相信,也不得不相信。
“怎麽會這樣?”嵐顏的心,揪了起來。
蘇逸的胸口輕輕起伏著,艱難地喘息中。他側過臉,那張臉在月光之下越發的蒼白了起來,“所以,你不能去找他。”
話中有太多意思,他沒有說明白,但是嵐顏懂。
那黑袍人會知道城主宮殿下的暗道,能在城主宮殿下修建自己的牢房,能隨意進出城主宮殿的後院,甚至能讓後院的守衛離開,都足以證明這個黑袍人在城主宮殿中的地位與身份之超然。
能號令守衛,知道暗道,都隻能是城主宮殿中地位最高的人。
原城地位最高的隻有兩個人,城主和少城主。
如果是這樣,嵐顏還如何能去尋管輕言?
她要做的,是遠遠地逃開他身邊,因為無論黑袍人是不是他,她都不能送上門。
“如果你說的沒錯,我想……”嵐顏深深地歎了口氣,“我們也出不了這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