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重傷的人
花香,鳥語,青草氣息。
疼痛,酸楚,全身無力。
嵐顏強撐著睜開目光,入眼的是黑沉沉的石壁,再看四周,還是石壁。
“你醒了?”她聽到耳邊低沉沙啞的嗓音。
嘴角勉強抽笑了下,“你還沒死,真好。”
“嗬嗬。”段非煙的回答倒是很開心似的,“你也沒死,不錯。”
她想要撐起身體,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彈,這是妖氣枯竭,自己又身受重傷的後遺症,而對方似乎也沒逼她強。
“對不起,我現在也動不了,所以沒辦法給你包紮傷口。”段非煙倒很有些隨遇而安的姿態,躺在她的身邊,虛弱的開口。
能從封南易的手中逃離,已經是莫大的幸運了,隻要死不了,一切就還有希望。
“你的傷……”她想起他被封千寒穿胸而過的那一劍,“還能撐住吧?”
“‘寒玉功’最大的好處就是,血流緩慢,全身猶如被冰封一樣,傷雖重,死卻難。老天還沒折磨夠我,怎麽會讓我死?”
她的傷,已經重到能說這兩句話就耗費了所有的力量,想要再多說一句,都要積攢半天的力氣,而他似乎也一樣。
兩個人,說一句回一句,都要等上半柱香的時間。每次等不到回應,她都幾乎以為他昏死過去,在半晌半晌後,等來一句。
現在的彼此,能做的,就是屍體一樣躺在這裏,調息,等待著恢複的時機。
“能離開封城就不錯了。”段非煙吐出一句,“不知這是哪?”
嵐顏的身體不能動,隻能轉動著眼珠子,四下看著、看著、看著……
“我想,你要失望了,我們似乎還沒有離開封城。”嵐顏憋出一句。
接著又是長久的沉默,兩人積攢著力氣,為了下一句話。
又是死一般的沉寂,現在的他們虛弱到都無法聽到對方的呼吸聲,或者說,虛弱到呼吸聲都無法讓人聽到的氣若遊絲。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又一次聽到了段非煙的聲音:“那這裏是哪?”
嵐顏閉上眼睛,努力去尋找丹田中的氣息,“我當年死的地方,‘妖霞衣’和妖丹就藏在這個山洞。”
她離開的時候,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再回到這個地方,才不過幾日,她不但回來了,還帶著一個一起回來了。
丹田中妖氣散亂,因為她的虛弱而無法凝聚。她內心中輕聲呼喚著:“喂,蒼麟,你在嗎?”
她記得是蒼麟在那時現原形救了自己,還毀掉了封城的半壁城池,讓“千寒宮”化為一片廢墟。
那麽蒼麟應該是覺醒了吧?
可是她心頭呼喚了無數聲,卻還是沒有半點回應。
是他已經離開了嗎?
不,嵐顏很快就否定了這個猜測,因為她心中有一絲感應告訴自己,蒼麟還在她的體內。
那為什麽不回答她呢,嵐顏繼續呼喚著,但是無論她怎麽用力,都是徒勞的。
莫非蒼麟隻是在她有危險的時候從沉睡中蘇醒,隨後又繼續蟄伏了?
這簡直是懷孕的感覺,還不知道要懷多少年!嵐顏無力地想道。
就在她的思緒淩亂又發散的時候,耳邊終於傳來了段非煙的聲音:“‘妖霞衣’不是三界任行的嗎?怎麽還在封城?”
他居然好意思說?那是她的衣服,她帶著他,還是那般用盡最後殘留的力量,能離開就已經萬幸,他還有臉挑剔!
“因為你太重了。”她沒好氣的回答,可憐虛弱的嗓音,是在沒有半點氣勢。
“嗬嗬。”身邊傳來震笑聲,但隻有一聲,就乍然消失毫無聲息,顯然某人樂極生悲牽動了傷口。
她忍不住地笑他,也隻笑了一聲,就扯動了全身的傷,剛剛被血凝結的傷,撕裂開,更疼了。
兩個同樣受苦受難的戰友,在這一次因為對彼此的嘲笑,而再度同時承受。
她靜下心,讓自己沉入到調息中,但是身體太累了,幾乎瞬間就陷入了昏睡中,身體深處的妖氣,以緩慢的速度流淌在筋脈中。
當她第二次醒來,目光已經能透過一層層的藤蔓,看到前方綠野間一個個小小的白點,現在外麵該是白天了。
身體還是無法動彈,但已能引導妖氣入妖丹,這對嵐顏來說,實在是個好消息。
而她也聽到了身邊男人的呼吸聲漸漸濃重,代表著他也在恢複著精力。
“為什麽來封城救我?”她輕聲開口,這山崖洞很小,聲音飄飄地回蕩,彼此都聽的極為清晰。
“想來,就來了。”他那回答,沒有誠意已極。
“想為我死,就死了?”嵐顏哼哼著,擺明不相信他的話。
“當然不。”他的笑聲傳來,“事情有點出意料之外,我也沒想到封南易隱藏這麽深,低估了他。”
是嗎?
她覺得以自己對他的了解,這話隻怕依然還是有所保留。
所以,她的回答隻有一聲冷笑。
他長長地歎息,“誰叫我必須救你,你是唯一一個八脈絕陰,所以我不能讓你死。”
她想起他對自己提及的合作,每次都被她搪塞而過或者直接拒絕,而他卻為了那個目標,居然可以不顧一切闖封城救她。
“昨天你是故意裝做什麽都不知道,才讓我放鬆警戒後追來?”她問出心裏的疑問。
“昨天?”段非煙低沉的笑聲在這個時候聽來格外的動人,“怕不是已過了許多日了。”
好吧,以他們的傷勢看來,的確說不定已過了許多日,這山洞中歲月,不知晨昏日月,她居然連日子都算不出來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她沒好氣地回答。
“你是個不甘放棄的人,雖然你不說,卻能從你的眼神中讀到你的堅決。我若不讓你放心,又怎麽跟隨而來?”她的耳邊傳來沙沙的聲音,看來段非煙的恢複能力比她想象中都強,已能行動了,“封城能屹立這麽多年,不可能徒有虛名,加之難以揣摩的封千寒心思,我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才跟隨而去。不過我算錯的不是封千寒,而是封南易。沒想到這個老家夥這麽多年,故意虛抬兒子的名聲,隻為了遮掩自己。一個連兒子都能做擋箭牌的人,的確心思深沉。”
嵐顏終於明白了,為什麽這麽多年封千寒的名聲遠播,什麽絕世英才、什麽百年難得的俊彥、什麽武學上無人能及的天資,都是封南易故意的宣揚,他要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封千寒的身上,以達到自己躲在暗處練功的事實。
這一切封千寒都是知道的吧,畢竟那地下室在封千寒的房間裏,麵對一個這樣的父親,他這風光的少城主心中又是怎麽想的呢?
不由的,又想起了封千寒胸前的那個墜子,她一直以為自己多少了解封千寒,可仔細想想,她似乎不了解,完全的不了解。
溫暖的掌心貼上她的身軀,撫摸著她身上的傷口。
而她這才恍然想起,自己是全身赤裸的。
變身回來之後,她沒有衣服,唯一的一件“妖霞衣”也在他的身上。
“你該不會趁現在占我便宜吧?”她想起段非煙的風流曆史,毫不懷疑他下麵會做什麽事。
“你想多了。”他的聲音裏永遠都是不正經,聽不到半點真誠,反而有著一絲絲地誘惑,沙啞地勾引著她。
清涼的藥倒上她的身體,他的掌心帶著那藥液,慢慢勻開在她的身體上。她的身體上處處是傷,享受了一次近乎淩遲的痛楚,而他為她擦藥,也幾乎以手膜拜了她的全部身軀。
“你能把我的衣服還給我嗎?”她沒好氣地開口。
“藥還沒幹,所以現在……不能給你。”
“你隻要能動,就想幹那事嗎?”忍不住地嘲諷,即便他救了她。
“我不能動,也想幹那事。”他悶聲笑著,她隻覺得暖暖的雙唇貼上她的耳畔,低沉地誘惑著她的魂魄:“坐上來,自己動。”
對於這種沒臉沒皮的男人,她能做的,就是翻白眼,不予理會。
這藥應該是段非煙隨身的靈藥,非常快地就沁入了肌膚中,那一陣陣撕裂的痛苦頓時減輕了不少,嵐顏緊繃的身體也漸漸放鬆了下來。
輕柔的衣衫蓋上她的身軀,隨後又是一件略帶沉重的大氅。
這是他的衣服,她知道。
段非煙緩緩地站起身,“失血過多的下場,是渴水。我去找水源。”
他的手撩起藤蔓,陽光從洞外射入,照在他隻著裏衣的身形上,白衣黑發,頎長秀美,居然有種說不出的俊逸,尤其那半側的麵頰,在陽光中一如雕像。
但是他的步伐……
嵐顏有些不確定,他已能起身,按理說內傷的恢複也應該不錯,為何她卻覺得他的腳步沉重?
那是一種武者身上不該有的沉重,不夠輕靈,不夠瀟灑的沉重。
不等她再看下去,那藤蔓已落下,洞內再度恢複了一片漆黑,而不再被疼痛牽扯的她,又一次沉入了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