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巹酒
砂鍋裏咕嘟嘟地冒著泡泡,嵐顏坐在灶台邊,雙手撐著下巴,盯著灶下的火發呆。火光一明一暗,一閃一滅,仿佛是她多變的心思和表情。
她已經坐了一個時辰了,鍋子裏的香氣已經飄了出來,雞湯的鮮味中伴隨著她親手采摘的菌菇味道,饞的人垂涎欲滴。
她呆呆地看著爐火,眼睛一眨不眨的,就連身邊來了人,也沒有看一眼。
人站在她的身後,掌心按上她的肩頭,她輕輕動了動身體,靠上他的小腹,抬頭迎接著他的目光。
雙目對視,一笑。
有時候溫馨,不過是與心愛人的一個眼神交流,無需話語,心中已滿足。
“一個時辰了。”他開口。
嵐顏嗯了聲,掌心貼上他落在自己肩頭的手背,很快被他反手握住。
“何必在這守著?”鳳逍握著她的手,手掌分開她的五指,一根根地把玩著,兩人手指忽然勾著,忽而貼著,小小的動作裏,是愛戀的無聲流淌。
“第一次為你燉雞湯,當然要守著,萬一幹了、焦了,那我就太沒麵子了。”嵐顏側過臉,臉頰在他的手背上親昵地蹭了蹭。
“我不會嫌棄你的。”鳳逍笑的有些壞。
“可你會調侃我。”嵐顏皺了皺鼻子,“到時候就成了你一直捏著的笑柄,我才不要。”
鳳逍不正經,從小到大,她可沒少被欺負,他有多壞她還能不知道?
他的手指勾上她的下巴,細細地摩挲著她柔膩的肌膚,將她的臉抬了起來。
他低下臉,從身後吻上她的唇。
粘膩而纏綿的吻,動人卻叫人羞澀,嵐顏喜歡他的吻,喜歡被他擁著的感覺。她反手抱上他的腰身,這溫暖的身軀,就是她的天下。
忽然她想起一件事,認真地看著他:“鳳逍,當初是你救的我,我的東西是不是也都被你收著了?”
鳳逍眉頭一挑,眼中神色不明,“你想找什麽?”
“釵。”嵐顏回答的直截了當,“一柄白色的釵。”
“那個什麽管輕言送給你的?”鳳逍的口吻中,有了一絲絲危險的意思。
“你怎麽不問是不是絕塵?”
鳳逍嗤笑了聲,“一個小和尚,怎麽會送釵這種東西給女子,那就隻剩下你口中心心念念的輕言哥哥了。”
“你在妒忌?”嵐顏似乎聞了酸酸的味道,看著鳳逍的臉色,她忽然有些開心,能看到他吃醋的感覺,真的好爽。
某人眼角一勾,“你現在是我的,我何須妒忌?”
“那不就行了。”嵐顏朝他攤開手掌,“還我吧。”
鳳逍的手入懷,掏出一個小小的荷包,丟進她的手裏,嵐顏順手捏了捏,裏麵破爛零碎,都是自己當初的隨身物。
“你的及笄禮,是不是他帶你去行的?”鳳逍雙手攬著她,幾乎將她整個人都圈在了懷抱中。
嵐顏懶靠著他的胸膛,“你怎麽知道?”
鳳逍笑的明了,“你這種大大咧咧的性格,又怎麽知道這些女兒家的禮數,我救你的時候,看你梳的發式就知道了,除了他還能有誰?”
果然是了解她的人,連她不懂女子禮數都摸的門清。
鳳逍的臉支在她的肩頭,“若是未曾遇見我,你會不會傾心於他?”
嵐顏沒回答,她在努力地想。
管輕言救過她,給予了她新的生活,也等於給予了她新的身份、新的曆程,那些相處的點點滴滴,都是無法忘記的過往。
她很老實地回答:“我不知道。”
鳳逍咬上她的耳朵,“嗯?”
那聲音拉的長長的,明顯是飽含了未知的危險。
“因為沒有發生的事,我無法回答。”嵐顏做了個鬼臉,望著他笑:“我懂情的時候,鳳逍在身邊,我有了女兒心態的時候,鳳逍在身邊,所以我動情的對象,是鳳逍。”
她如果一直在那娘娘腔身邊,她也不知道會是什麽答案,畢竟……那時候的她,太小。
在最當年華的時候,遇到了誰,誰便是那個最合適的存在。她,遇到了鳳逍。
這個答案顯然讓鳳逍滿意極了,他的臉埋進她的發間,深深地嗅著,“明日,你滿十六了。”
是啊,十六呢。
“明日,我娶你。”
嵐顏噎了下,目光看向自己的腳踝處,“所以,你送我那鏈子,不僅是定情信物?”
“也是鎖住你一生的信物。”鳳逍幹脆的回答,“羈絆你的腳步,無論你去哪,都被我牽係著。”
這情話,太動聽,太醉人。
嵐顏咬著唇,臉頰有點燒燙,一定是灶台的火太大了,一定是。
“湯好了。”嵐顏顧左右而言它,快手地掀起砂鍋的蓋子,“哎呀,好燙。”
說燙,其實隻因心不在焉。隨手一抓,又忘記運功,細皮嫩肉不燙才怪。
其實,嵐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她心裏滿滿的都是鳳逍,是鳳逍說娶她的話。
明天……
“笨。”手被抓住,他查看著她微紅的指尖,湊上唇邊輕柔一吻,另外一隻手替她拿下砂鍋的蓋子。
他還好意思笑她,分明都是他惹的禍,混蛋。
鳳逍舀起一碗湯,輕輕地啜了口,“好香。”
當然香,也不想她做乞丐的時候,最擅長的就是偷雞摸狗,燒雞湯做叫花雞的能力都是一流的。
“好喝吧。”嵐顏頗有些得意,鳳逍表情,已經是她最大的滿足了。
“還未過門,便已洗手作羹湯了嗎?”鳳逍的調戲換來她一個白眼,伸手搶過湯碗。
“不給你喝了。”她提起腳步就跑。
“那怎麽行,說了給我的。”鳳逍在身後追著她。
兩個人在草地間追逐著,嵐顏的笑聲不絕於耳,足踝間的鈴鐺也不絕於耳。
到最後,湯碗早不知道丟到哪去了,隻剩下兩個人之間的開心,互相玩鬧著。
夜晚時分,兩個人仰躺在草地上,看著頭頂的星光,銀漢迢迢無邊,嵐顏遙想前塵,忽然冒出來一句,“鳳逍,你不會離開我吧?”
“當然不會。”鳳逍的回答很簡單,“為什麽這麽想?”
是啊,為什麽會這麽想?
大概是之前所有生命中遇到的人,都會忽然的消失,和她有牽連的人,都會因各種原因離開她,沒有一個人能長久地與她在一起,她害怕失去,害怕再度一個人孤單。
“笨。”熟悉的字眼伴隨著熟悉的栗子,敲上嵐顏的腦門,“無論多少年,無論分別與否,我都會找到你,與你在一起。”
嵐顏哼哼著,心裏卻是開心的。
她信任鳳逍,鳳逍說不會離開,就必定不會離開她。他說會找到自己,她在江湖中流浪,他也找到了自己。
心頭的不安被壓下,她安心地蜷進他的臂彎裏,“如果你敢離開我,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來。”
鳳逍一聲笑:“掘地三尺,挖墳嗎?”
嵐顏瞪他,哼哼唧唧。
當新的一天來臨的時候,嵐顏發覺身邊的鳳逍早已不見了身影,她一躍而起,看著晴藍的天空,深遠而高渺,心情格外的雀躍。
她四下尋找著鳳逍的身影,可惜山穀中、草坪裏,屋前屋後,都沒有鳳逍的身影。
他去哪兒了?
就連以往她睡醒後早早準備好的食物,今日都沒有,可見鳳逍走的有些急。
這不符合鳳逍一貫行事完滿的性格啊。
嵐顏有些無聊地在山穀中等待著,今天的時間對她來說,過的有點特別的慢。
看著山穀深處,狐尾花漫天飛舞,嵐顏不自覺地走了過去。
那日,她就是在這裏摘的山果,也是在這裏被鳳逍第一次親吻,當然也是第一次嚐到那麽酸的果子,對這裏,尤其對那株山果樹,嵐顏可謂印象深刻。
那日之後,她記得自己那一大堆山果被鳳逍收集起來,醃漬做了果脯,算來也近一個月了,能吃了吧?
果然,越走近樹下,那道青碧色的人影就越清晰。
此刻的鳳逍,正蹲在樹下,手指在樹根處挖著什麽,忽然間站起身,手中捧著一個小小的壇子。
那壇子看來深埋在地下已有了好些年頭,土沁的顏色侵入,讓它看上去滿是歲月的痕跡。
“這是什麽?”嵐顏好奇地伸過頭。
鳳逍輕輕拂去壇子上的灰土,凝望中的目光深沉中有些感慨,仿佛藏著許多的話,凝噎在喉間沒有說出口。
他把壇子放進嵐顏的手中,“你猜。”
嵐顏手撫著小壇子,看到壇頸處係著一條紅色的帶子,不過經過歲月,那帶子已不再鮮豔,隻有依稀可辨的幾個字,模模糊糊的。
嵐顏定睛看去,小聲地念著:“白首同心,魂魄相依。以血相容,死生不離。”
再下麵似乎還有什麽,可惜帶子已經在地下太多年,脆弱的枯朽斷裂了,隻剩下這朦朧的十六個字。
“這……”嵐顏好奇地看向鳳逍。
鳳逍卻隻是笑笑,“洞房夜,合巹酒,若沒有酒,豈不是對不起娶你這兩個字?”
嵐顏看著手中的酒壇,“這酒是你以前埋的嗎?”
鳳逍隻是笑,卻不說話。
嵐顏很快就搖搖頭,“不可能,這酒壇在地下最少埋了百年,才會有這樣的情況,怎麽可能是你埋的。”
鳳逍還是笑,依然不說話。
嵐顏忽然明白了:“一定是前人釀的酒,倒是便宜你了。不過……”
嵐顏有些疑惑,“你怎麽發現的?這可是樹下啊。”
鳳逍無奈,“你忘記我的身份了?”
嵐顏恍然大悟:“哦……”長長的語調中,她自作聰明地點頭,“大白狗,鼻子靈聞到的。”
鳳逍無聲地笑了,捏了捏手掌,嵐顏仿佛嗅到了危險的氣息,轉身逃跑。
山穀中,再度回蕩著她歡快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