滅門

  白羽消失了,嵐顏消沉了很久,才被吊起的修習的熱情,又一次沉到了冰水裏。現在的他,比在封城的時候更懶散了。


  “嵐顏,快來練功。”嵐修拽著床上死氣沉沉的人。


  “我不想動,更不想練功。”嵐顏雙目無神,看著床邊一臉興奮的嵐修。


  現在提起練功,他就難受,他不願想起自己這一身內功的來源,是白羽性命換取的。


  嵐修懊惱地坐在床邊,“為什麽每個人都這樣,白先生請辭之後,每個人都蔫蔫的,不就是沒故事聽嘛,何必呢。”


  他的話又一次提起了嵐顏的心傷,那日之後他才知道,白羽早在幾日前就以家中有事向封度山請辭,也就是說白羽早就做好了打算,將功力全部灌輸給他。


  想起那個在自己眼前漸淡消失的身影,嵐顏索性扯過被子,把自己整個人都包裹在其中,蜷縮成一團。


  “喂,你這樣還怎麽進封城啊,別忘了我們的約定哇。”嵐修依然有些不死心,想要把那個一團的包子摳出來。


  結果,那團包子縮的更緊了,悶悶的聲音從被褥裏傳來,“我不去封城了。”


  “不去?”嵐修的叫嚷著,“你不是要成為少城主伴侶的嗎?”


  “不做了。”更幹脆的回答傳來。


  封千寒是他向往的目標,可他又是封千寒的什麽呢?


  爐鼎還是藥渣?


  一直以為,縱然自己是封城的笑話,封千寒對自己也是真心,如今才明白,封千寒對他的感情,才是最大的笑話。


  嵐修眼見著是拉不出那隻鴕鳥,隻能歎息著站起身,“我不知道你發生了什麽,但數月前你來的時候,可是豪情壯誌滿懷,說要超越千寒少主,證明自己不是廢物給封城人看,就算你不要做少城主的伴侶,至少也要證明自己的能力,當麵告訴他,你不要他了,而不是躲在這裏,他年被人笑你縮頭烏龜。”


  耳邊門扉拉開,傳來嵐修離去的腳步。


  直到許久無人之後,嵐顏才慢慢地掀開被子,露出被悶的通紅的臉蛋,又一次愣愣出神。


  白羽讓他若有可能,就不要回封城了,可他心裏真的就徹底放棄了嗎?


  和封千寒這麽多年的感情,他就算放棄,就算死心,也要死得明白徹底不是麽?為什麽千寒哥哥要這樣對他,昔日對他的好,那些無微不至的關懷,那些眾人麵前的承諾,都是假的嗎?

  不問一個真相,他終究還是不甘心的。


  他真的不相信,十年的寵溺,竟然就是一場戲。


  還有鳳逍,他為什麽會知道自己的血脈,那本武功心法,那些年對他的橫眉冷對,他還欠鳳逍一個道歉。


  他對封城,還是有太多牽掛,太多眷戀,太多謎團藏著的。一場賭約,他三年不能回去,可三年之後是承認失敗的放棄,還是風光回歸之後坦然的放下?

  他嵐顏,想要選擇後者。


  白羽給予他的功力,不是讓它沉睡在自己體內的,白羽說,他日自己的成就說不定會在他之上,若是不練功,也就枉費了白羽的付出。


  為了白羽,隻當是一種生命的延續,他也不能再萎靡下去。


  撫著胸口的心法書,嵐顏跳下床,追出了門。


  門外空空蕩蕩,嵐修已經離去。他想了想,第一次舉步走向了封家大宅。


  這些日子以來,每天嵐修都在努力讓他積極,但他每一次都是靜若死豬,想來還真是對不起嵐修呢。


  他走出籬笆院,遙遙看著大宅的方向,忽然,他的眼睛眯了起來。


  濃煙衝起,烏黑滾滾。


  炊煙?現在似乎還沒到吃飯的時辰啊。嵐顏停下腳步,有些疑惑。就在他遲疑的一瞬間,他看到了隱隱的火光。


  莫非封家大宅失火了?

  老宅人多,失火也有可能,隻是……為何他居然沒聽到任何呼救聲,這麽大的火勢,居然沒有驚慌叫喊的聲音。


  大概人員訓練有素吧?嵐顏又暗自想到。


  就在他加快腳步走向老宅的時候,忽見到一道人影衝他的方向奔跑而來,轉眼間已到了眼前。


  “嵐修!”他叫著,衝著嵐修揮手,“我想好了,我們還是一起練功,一起去封城!”


  可嵐修並沒有回應他,而是在掠過他身旁時一把抓上他的手腕,力量大的讓他差點摔倒。


  嵐修隻來得及喊出一個字,“跑!”抓著他,如風一樣向他那個小茅屋奔去。


  嵐顏即便再傻,也能從嵐修的身上察覺到異樣的氣息。


  緊張、恐懼、驚慌,從嵐修身上傳出,席卷上他的身體,那奔跑的腳步更是瘋狂,一邊跑著,嵐修一邊回頭。


  嵐顏這才發現,從封家大宅裏竄出幾道黑影,徑直朝著他和嵐修撲來,殺氣騰騰中,還聽到低喝聲,“還有兩個。”


  嵐顏就是豬也明白發生了不尋常的事,與嵐修的手互相緊緊抓著,飛快地跑起來。


  衝入他的小院,身後的黑影越來越近,嵐顏想也不想地開口,“去後山。”


  山林難行,他們自小在山上玩耍,應該比對方更熟悉地形。


  嵐修看了眼身後,“來不及了。”


  以他們少年的體質,絕不可能跑得過這些精猛的壯漢,而對方的聲音又一次傳入耳內,“不能留一個活口!”


  “我引他們去後山,你自己想辦法跑。”嵐修想也不想,拽著嵐顏跑向屋後的水井邊。


  “不行!”嵐顏一口拒絕,“一起跑。”


  “我是你哥,我做決定!”嵐修毫不猶豫地一推,將嵐顏推下井,伴隨著他急切的聲音,“他們不知道是什麽人,忽然殺上門,爹爹他們都死了,隻剩下你我。你藏好,一會我引他們走後,你確定安全了再跑,將來練好武功給爹娘報仇。”


  “我不……咕嚕……”嵐顏掙紮著,冰冷的井水從口鼻中灌入,身體在深深的井水裏載浮載沉,隻能手腳強行撐在井壁邊,不讓自己沉下去。


  “當年我因為害怕出賣過你,這一次算我還你的!記得我們的約定,將來去封城,替我們旁支爭氣。”嵐修的臉從井沿旁消失,嵐顏隻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朝著後山而去。


  “他們往後山跑了。”呼喝聲中,腳步從井旁匆匆而過。


  嵐顏咬著唇,死死地憋著氣,生怕自己的呼吸聲都能引來敵人,雙手雙腳撐在井壁上,默默地等待著。


  他看不到外麵的情形,也聽不到聲音,急切地想要知道嵐修情況的他,努力地朝著外麵爬著。


  可是井太深,井壁太滑,每次爬上兩步,又滑落回水裏,他越急切,越是爬不上去。


  日暮西沉,天色黑暗暗的,風聲刮過茅草屋,門扉咯吱咯吱地響,砸在牆壁上,哐當……哐當……


  一隻手攀上井沿,指節有被水泡過後的蒼白和皺褶,又細又枯。撓了半天之後,又是一隻手伸出,雙手用力地抓著,慢慢升起一個濕淋淋的腦袋。


  若是有人看到,隻怕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但此刻這茅屋旁,沒有半點人氣,隻有風聲一陣陣刮過。


  嵐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甚至不純熟地運氣,張開他那還不能完全駕馭的真氣,試圖查探周圍。


  可惜白羽的真氣太醇厚,對他來說還不能完全駕馭,內息張開的範圍還不及他看的遠。


  眼見著四周無人,他掙紮地攀爬了出來,濕淋淋的身體被風一吹,又開始哆嗦,耗盡了全身的力量,他就連踩在地上,都全身顫抖。


  但是他管不了那麽多了,他滿心滿念的都是一個想法,嵐修呢,他跑掉了沒有,有沒有躲過那些人的追擊。


  他在井下掙紮了這麽久,如果嵐修已經安全,一定會回來尋他的吧,可是嵐修沒有來。


  心底的念頭才起,就被他狠狠地否定了,他不願意去相信這個推斷,他寧可認為嵐修依然在某個角落躲藏著。


  對了,後山!

  嵐顏提起腳步,一腳深一腳淺地朝著後山而去。


  地上的枯葉有被踩踏的痕跡,他順著這些痕跡走著,小心翼翼地觀望。


  沒有,什麽都沒有,沒有嵐修的身影,也沒有黑衣人殺手的身影,除了死寂,還是死寂。


  月色已經悄然升起,月光明亮下,溪水潺潺,歡快地奔湧著。


  而溪水邊,他最熟悉的大石上,隱約有著一灘黑褐色的東西。


  嵐顏快步跑了過去,果然不出所料,那黑色的東西,是幹涸的血跡。就連空氣中,還有著揮之不去的血腥氣。


  這……是嵐修的血嗎?

  他的手顫顫地伸出,隻觸摸到了石塊的冰冷。


  “嵐修!”他念叨著那個名字,目光四下搜尋著,他看到了地上淩亂的腳步,四散的枯葉,還有人影被拖行的痕跡。


  那痕跡從小樹林一直延伸,最後消失在了大石旁的溪水畔。


  點點滴滴的血跡,也就隨著這樣的痕跡一直拖拉著,直到大石上,才有了最濃重刺眼的一灘。


  可是他想要尋找的人,卻是半點蹤跡也無。


  他知道,這麽大灘的血跡,非死即重傷,而嵐修若是重傷,血跡不會在這裏中斷,唯一的解釋就是,對方在樹林中追趕上了他,並且殺了他,還將嵐修的屍體丟進了溪水裏,讓這溪水毀屍滅跡。


  “嵐修、嵐修、嵐修!”嵐顏輕輕叫著這個名字,不敢大聲,唯有不住地呢喃。


  從他回到封家之後,白羽和嵐修,是對他最好的人,一個為了他的修習付出了所有的功力和性命,另外一個為了救他,隻身引開殺手。


  他記得,上次嵐修還讓他喊大哥的,他叫不出口。


  如今他再想叫,卻已不見影蹤。


  “嵐修,你出來啊,我叫你大哥,我叫你大哥還不成麽?”他趴在溪水旁,無助地念叨著,“我還沒陪你練功呢,我們說好要一起去封城的,你不能丟下我啊!”


  他雙目無神,黑暗中的溪水格外的深幽,無情地帶走了他的淚水,朝前奔湧著,月光下瘦弱的身影趴在地上,雙肩抖動。


  “嵐修你在哪,回來啊,回來好不好?”嵐顏咬著唇,嗚咽著,那一聲聲哀嚎,就象是貓兒無助的呻吟,細弱微小。


  月色淒冷,天地遼闊,唯見一個小小的身影,瑟縮顫抖。


  他看著溪水,忽然擦了擦眼睛,翻身爬了起來。


  既然嵐修是在溪水邊消失的,那他順著溪水的方向去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他不能讓嵐修暴屍荒野。


  他剛站起身,冷不防撞了一個什麽東西,反彈之力讓他倒退了兩步,差點坐在地上。


  眼前是黑色,衣衫飄動的黑色。


  目光上移,是一雙森冷的眼睛,比眼睛更加森冷的,是手中反射著月光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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