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的桎梏
他身體的僵硬一直到天明都未能緩解,嵐顏有些急,他不希望被白羽看到自己的狀況。
被人在封城喊多了傻子蠢貨,嵐顏的內心深處也有著他的小小倔強,也有著他的自尊和好強。
他不要被人看到自己丟臉的一麵!
可奇怪的是,每日清晨時分都出現的白羽,這一次到了日上三竿之後都沒有來,這讓嵐顏心裏多多少少有了些許安慰,沒人看到他的糗態,他就還能保留些許的尊嚴。
這一次身體的麻木直到午時左右才漸漸好轉,在幾次掙紮之後,他終於能夠站起身體。
才險險挪動一步,他的身體就虛軟踉蹌著朝地上跌去,手忙腳輪地扶著桌子,才沒讓自己趴在地上,卻引動了才剛剛恢複的筋脈,又是一陣疼。
看來暫時是不能再練了,他無奈地想著。
至於放棄,他沒有考慮過,為了自己的承諾,為了那個賭注,他也絕不可能放棄。
初春陽光正好,風也輕柔,他在陽光下慢慢走著,手扶著竹子,一步一步地挪動。
這些日子,他白日去書院,晚上練功,一直也無暇四處走動,那些殘留在記憶力模糊的影像,唯記得一片綠,和那深幽。
千寒哥哥說,他就是在這裏遇到自己,然後帶自己離開的,那一日正是他母親去世的第二日,可他竟然完全沒有了印象。
究竟千寒哥哥是怎麽遇上他的,中間發生了什麽,他都想不起來,哪怕是一星半點的殘存記憶,都完全沒有。
他記得那些兄弟欺負自己的害怕感,他記得母親的懷抱,哼在耳邊的歌謠,也記得這一片綠色,雖然不清晰,但至少有。可為何對那日的情形,則完全失憶了般,一片空白。
手指扶著一株株的竹子,以腳步慢慢丈量著這後山,聽著鳥兒的鳴啼,試圖找尋兒時的記憶,但是他走了許久,還是沒有任何能呼喚他記憶的地方。
那時還是太小了。
他感慨了下,停下腳步。
前方,一方大石在溪水邊,涓涓溪流在石旁劃過,打出個漂亮的窩兒,繼續向前歡騰而去。
他眼前一亮,快步走了過去。
他記得這裏,記得!
記得那流水聲,記得幼時坐在石上,母親就在身邊蹲著浣洗衣衫,瘦弱的背影模模糊糊的。
掬起一捧水,拍打在臉頰上,冰冰涼涼的感覺舒爽極了,喝上一口,也是甘甜無比,他快樂地揚起手,水珠四散在眼前,純淨的笑容也浮現在他的臉上。
耳邊,忽聽到腳步踩在枯葉上的聲音,沙沙的。
他回頭,有些愣住了。
那日封度山介紹過,他叫嵐修,是最大的兄長。但嵐顏也知道,他記憶中那個哥哥,也是昔日欺負他最凶狠的人。
除開那日和偶爾書院的碰麵,他們之間幾乎沒有任何交集,甚至連點頭這種最敷衍的寒暄都沒有。
他記得少時被欺負的感覺,不欲親近,對方似乎也忌憚著他,離的遠遠的,今日這種距離,已經是最近的了。
“你……?”嵐顏眼中透著詢問,先開了口。
讓他叫哥哥,他叫不出口。
對方似乎也沒有在意稱呼,一雙眼打量著他,慢慢地開口,“以前的事,對不起。”
嵐顏更加錯愕了,眨巴著眼睛,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嵐修早已不是他記憶裏那個胖碩的哥哥,如今的他結實有力,倒是依然比猴子似的嵐顏大傷兩圈,那張黝黑的臉上閃過一絲不耐,驕傲地別過臉,“小時候不懂事,欺負過你,不管你記得不記得,我道歉。”
嵐顏由衷地笑了,他能感受得到,對方這個道歉是出自內心,而不是因為他背後的千寒。
“為什麽?”他有些好奇,“無論我記得不記得,都過去了,根本不用在意。”
封嵐修低著臉,腳尖踢著地上的碎石子,一枚石子被踢起,落入溪水中,濺起小小的水花,很快就不見了。
“當年我覺得自己是爹爹的嫡長子,是封家最高貴的人,所以看不起外室的孩子,直到後來才逐漸明了,於封家主城而言,我也不過是一個旁係的人,連入主城的資格都沒有,就如同當年我看不起你那樣被人瞧不上,那種屈辱感,讓我很不舒服。”他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所以我畢生的願望,就是將來能靠自己的能力,在比試中進入封城,我們是兄弟,我想和你一起努力。”
“你不嫌棄我笨?”
“你輸了,我才嫌棄你笨。”嵐修撇撇嘴,“難道你想輸?”
“不想!”嵐顏想也不想地回答。
“那從今天起,我們一起試煉,三年後我與你一起去競試。”嵐修朝他伸出了手。
嵐顏全身的疼痛在這一瞬間仿佛突然消失,重重地點了點頭,握上嵐修伸出來的手,兩雙手緊緊握在一起,緊了緊。
從這一刻起,茅草屋邊,多了兩道身影,互相比試著。
嵐顏一把抓向麵前人的胸口,冷不防嵐修一個閃身,眼前人影忽然消失,他收勢不住,跌跌撞撞衝了出去。
嵐修順勢推上他的後背,可憐的小猴子摔倒在地,撲了一臉的黃土。
“你怎麽一點招式都不會?”嵐修看著地上翻身坐起的人,眉頭皺到了一起,“哪有人上來就抓對方胸口衣衫的,你當對方不會躲閃不會招架嗎?”
嵐顏默默地搖搖頭,苦笑。
封千寒給他的,隻有運氣心法,沒有任何招式,他哪知道如何出招?
嵐修看看自己的掌心,“不過你的真氣不錯,剛才我推你的時候,分明感覺到了一股力量推擋我,隻要你用好真氣,就能對抗敵手了。”
“可是我不會任何招式。”嵐顏有些泄氣,耷拉著腦袋。
“我教你。”嵐修想也不想地開口,“雖然爹爹的武學在主家算不上什麽,在我們秦仙鎮卻是一等一的。”
嵐顏繼續搖頭,“你忘記了城主的命令?我現在沒有封家的姓,任何封家人都不能教授我武學。”
嵐修壞壞地笑了,“今天就到這裏,我累了,回去睡覺。”
舉步間,懷中一本書掉落在嵐顏麵前,嵐顏正待張口,就聽到嵐修的聲音,“我一個孩子貪玩,不記得把爹爹給我的功法丟哪了,找不到了。”
嵐顏心領神會,朝他感激的一笑,將書揣入了懷中。
離開了親人的孩子,總是格外的堅強,這句話用在嵐顏身上似乎也非常合適,當沒有人能讓他撒嬌,沒有人縱容他的懶惰,他也變得格外的勤快起來。
不過如果他以為努力的孩子有糖吃的時候,現實再度和他開了個玩笑。
當他開始修煉嵐修給他的心法時,那種與之前同樣的疼痛感又一次襲上他的身體,不僅如此,他因千寒心法而修煉出的內息,也在體內突然的騷動了起來,胡亂地竄動著,似乎是在抵擋著其他的心法,不讓他修習。
這是怎麽回事?
震驚劃過他的腦海,甚至來不及等他細想,內息沉重地撞上胸口,血從口中噴射而出,星星點點濺滿他胸口的衣衫。
這一次的震傷,比上一次更為嚴重,上次也不過是難以動彈躺了一個晚上,這一次是直接吐血了,不知道他再折騰幾次,會不會這條小命就交代在這裏了。
他什麽都不學,平安活了十三年,才不過短短一個月的修習,幾次受傷一次吐血,果然功法不是人人都能修習的。
他掙紮著翻了個身,改躺為趴,又是一口血滑出,粘膩著滴在地上,暗紅深沉。
這顏色的血,他的內腑一定受了傷。
為什麽,誰能告訴他這是為什麽?之前是鳳逍的功法不能修習,他曾一度懷疑是鳳逍的心法太過高深,讓他這個新修習的菜鳥不能承受,可封度山給封嵐修的功法,絕對算不上是高深的心法,封嵐修可以輕易修習,為什麽他卻不能?
莫非連老天都嫌棄他資質駑鈍,壓根就沒給他練習功法的身體?神智模模糊糊的某人無奈地想道。
劇痛襲上身體,意識開始模糊,連想法也開始稀奇古怪起來,直到徹底陷入黑暗前,他的腦海中依然漂浮著各種淩亂的想法。
為什麽?
這到底是為什麽?
誰能告訴他!
當他如死狗一條趴伏在榻上時,淡淡的甜香劃過簡陋的小屋,一道人影悄無聲息地落下,掌心貼上他的後背,將氣息緩緩渡入。
那氣息才入,昏迷中的人身體猛抽了下,發出無意識的痛苦呻吟,一道深紅的血線再度從唇邊淌下。
“咦?”來者發出疑問,不敢再強行渡氣,白皙的手指捏開他的唇,一枚藥丸納入他的口中,看到蒼白的臉上漸漸恢複血色,這才快速地離去。
這一切,那個昏迷中的人,是無法得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