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主翻身(二)
刺溜一聲滑下馬背,長時間保持姿勢讓他的腳有點麻木,踉蹌著衝出幾步,一個狗吃屎撲在台階下。
嵐顏想也不想地爬起身,連滾帶爬地撲進大殿裏,“城主,嵐顏來遲。”
“外麵的馬,是你精心為我準備的禮物?”封南易看著地上灰色的耗子。
髒兮兮地臉抬著,黑漆漆的眼珠子望著封南易的臉,臉上可憐巴巴的。與那些衣衫整齊,精心修飾的人群截然相反,卻更顯得得真摯了,“嗯,蹲了好多天,我還怕抓不到,耽誤給城主賀壽了,幸好、幸好昨日碰上了。”
“你怎麽知道尋這馬給我?”
嵐顏的眼睛一下滑到了封南易身後的千寒身上,今日的封千寒似乎是為了賀壽討喜,衣衫不同於往日的雪白,而是綴滿了金絲刺繡,高貴的戳人眼。
看他,都是對他的褻瀆。
嵐顏的心裏閃過這麽一句話,硬生生地挪轉開了眼,笑容掛在臉頰上,“千寒哥哥說的。”
他嵐顏不需要功勞,如果這馬兒能討城主歡心,能讓千寒哥哥得到誇讚,他做什麽都是值得的。
封南易的眼神停在千寒身上,點了點頭,嘴角露出笑容,“做的不錯。”
那目光停在馬身上,忽然凝了凝,“這馬頸上?”
嵐顏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訥訥地開口,“我抓的時候怕掉下來,隻好揪的緊了點,不小心、不小心拔禿了點,不過毛會再長,過陣子就很漂亮了。”
“你抓的?”封南易有些意外。
嵐顏連連點頭,還是那憨憨的笑容。
封南易目光溫和了不少,衝嵐顏伸出來,“過來。”
嵐顏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衝上台階,封南易手一拉,瘦弱的小身體跌坐在封南易的膝上。
滿殿皆驚,一室無聲。
不,還是有聲音的,眼珠子和下巴掉在地上的聲音。
所有人心裏同時閃過一句話——封城最沒用的九宮主要翻身了!
“不是沒擇心法修習嗎,這麽瘦弱的身體去抓馬,不怕嗎?”
“不怕。”嵐顏笑著,“為了爹爹,不怕。”
隻是心裏,默默地加上幾個字:還有千寒哥哥。
“過幾日,我親傳你心法口訣,封家的九少主,不能被人笑話。”封南易淡淡的說著。
在場人的心裏再度閃過一句話——封城最沒用的九宮主不僅翻身了,還一步登天了!
親傳心法,遠比普通心法,高深心法,甚至禁忌心法要難得多,這是城主自己摸索出來的武功,這些年就算是八位親兒子,也少有點撥,這句話不僅代表看重嵐顏,更將這幹兒子的地位等同於了親兒子。
嵐顏呆滯了,腦海中飄起一個個泡泡,有了親傳心法,他日他就可以笑傲封城成為驚世奇才,一舉追上千寒哥哥的修為,再成為人人景仰的不世奇才。
一聲輕笑,慵懶中帶著獨特的散漫。
吊斜眼,他怎麽在這?
猛一個激靈的嵐顏醒了過來,沒好氣地瞅了眼。人群之後那襲紅衣覆身的,不是鳳逍又是誰?
隻是他似乎病的更重了,滿臉蒼白不見血色,氣息也是慘慘的淩亂,身形愈發清減了,唯獨不變的是眼中的揶揄,挑著狹長的眼角,瞅著他。
嵐顏仿佛想到了什麽,一個哆嗦,飛快地別開臉。
“顏兒還想要什麽,不妨說。”正巧,他聽到了封南易的話。
說,他說什麽?
嵐顏一陣發呆,眼睛不由自主地再度看象千寒,又如同被灼傷了般猛彈了回來。
他,還不夠資格與千寒牽扯上關係,又哪有臉提什麽要求?
“不、不知道,存、存著行嗎?”
封南易大笑著,“好,存著,存著。”
隱約間,又聽到了輕笑聲,若有若無的,他懶得抬頭去尋真相。
而封南易身邊的人已經扯起了嗓子,“請各城城主使者。”
最前方的女子嫋嫋娜娜,也最奪目耀眼,一襲杏色長裙,猶如枝頭花蕊嬌怯,偏在逶迤而行中,貴氣逼人,姿容壓製了所有人,她就是最出色的。
可惜出色,卻依然是人間的色,想與仙並肩,總是差了些許。
她環佩叮當,明顯是盛裝而來,娉娉婷婷地站在台階下,完美的一個行禮動作,大家風範十足,“泠月代表依城城主,獻上依城的禮物。”
說是禮物,卻又兩手空空,婀娜多姿的身上配飾倒是不少,卻也不夠資格成為城主的賀禮。
無數雙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依泠月,等著她亮出禮物。
她溫婉一笑,“泠月願以五脈絕陰之軀,助千寒公子修習功法,結兩家永世修好,依城這禮物不知可合城主心意否?”
笑盈盈的她,眼眸如水,有溫柔有羞怯,一切都表現的那麽恰到好處。
在場的人,又一個個瞪掉了眼珠子,脫了下巴。
關於依泠月的傳聞他們不是沒聽說,隻是沒想到她會把自己當做禮物送了出去,還是封依兩家的修好之禮,拒絕她,就是拒絕兩家修好。
眾目睽睽之下,封南易的回答至關重要。
封南易眼中有著欣慰,看看眼前嬌美的女子,沉吟了一會,便啟了唇。
“我不答應!”
“不行!”
兩個聲音,搶在封南易之前開了口,幾乎是同時,在大殿中回蕩。
……
嵐顏話出口就捂住了嘴,他懊惱著自己的衝動,卻將同樣驚訝的眼神的投向了另一個聲音的出處。
封南易的身後,那個清冷的男子。
如果不是太熟悉他的聲音,嵐顏會以為剛才自己聽錯了,甚至此刻看到對方那淡然的神情時,他開始懷疑剛才那一聲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封南易的目光掃過千寒和嵐顏,“理由?”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隻有靠他最近的人才能察覺到,他身上彌漫開的威勢,壓迫的人喘息無能,尤其是最近的嵐顏。
威壓讓他連抬頭都艱難無比,全身猶如被無形的手按著,這種威壓不僅僅是身為城主的威儀,還有封南易的不悅。
“嵐顏,你說。”聽似和藹的聲音裏,有著他難以抗拒的嚴厲。
嵐顏幾度張嘴,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好、好可怕。
“爹爹。”清冷的聲音從一側發出,解了他暫時的困境,是千寒。
那威壓一鬆,嵐顏終於能抬頭,當那低垂的腦袋抬起,正對上千寒擔憂的眸光,看著他。
封南易臉緊繃,“還沒問你,我問他。”
那嚴厲,忽然變成肅殺,再度壓迫上身體,嵐顏再度全身動彈不得。
這一次,就想躲開眼神都做不到了。
眼前,是千寒華貴的身姿,擔憂的眼神,兩個人的視線在空氣中交纏著,他看到千寒眉頭微蹙,再度張了張唇。
似乎千寒今天要違抗封南易到底了。
“我不想千寒哥哥被人說他日的成就靠一名女子達到的。”青嫩的嗓音飄開,順暢自然。
千寒輕鎖的眉頭展開,眼眸中一縷笑意,是對他的讚賞,嵐顏情不自禁地回了個笑臉。
城主的威壓算什麽,隻要有千寒一個笑容,一切都不再是威脅。
這句話,不僅千寒笑了,無數人都露出了思索的表情,之後就是無聲的讚同。
封千寒是封城的驕傲,他的天資是有目共睹的,一旦他接受了依泠月為妻,無論五脈絕陰對他有沒有作用,之後封千寒所有的成就,都會被人視為是有了依泠月的襄助。
這就是世人的眼光,千寒成就越高,流言也就越烈。
封南易威嚴的目光投向封千寒,“你也是這麽想的?”
冷漠的人,在與爹爹視線相對時,也是目光清寒,“是。”
封南易輕輕點頭,“有道理,他年封城的城主,怎能被人說是靠女子出頭?”
依泠月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她本以為自己是奇貨可居,封千寒萬萬沒有拒絕的道理,畢竟追求絕頂的武功是人人向往的,可她忘記了封千寒的驕傲,他的冷然是不屑一切所謂幫助的。
仇恨的目光射向嵐顏,嬌美的容顏上,依然端莊的笑容早已僵硬,她抬著頭,試圖保持她依家大小姐的風範,“城主大人,這聯姻不僅對封城有好處,對依城也是同樣,雙城聯手,才能更加壯大,還請您為了兩家千年基業考慮。”
封南易點點頭,“這話也有道理。”
依泠月的臉浮現一絲輕鬆,來之前她的父親曾說,封南易是一方霸主,卻不是天下霸主,隻要能將話戳到他的野心深處,他一定會答應。
反之,嵐顏卻從封千寒的眼眸裏讀到了一絲憂慮。
封南易笑看著封千寒,“你的婚姻,你決定。你是未來的城主,會為封家基業考慮的。”
依泠月的臉上,笑容已經飄了起來。
封南易的這句話,不啻於給她吃了定心丸,讓封千寒自己開口說娶她,比指婚聯姻更讓她有麵子。
封千寒的目光冷了下來,慢慢走到台階之下,朝著依泠月而去。
隨著他的腳步,嵐顏的心越來越沉,他張著唇,覺得心口好悶,好悶,悶的生疼。
當封千寒緩緩跪倒在封南易麵前時,嵐顏的眼眶開始模糊,他所有的努力,他這麽多日的奔波,就要前功盡棄了嗎?
他喜歡千寒哥哥,他甚至還來不及表白過心意,就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屬於別人而無能為力了嗎?
他想要努力追趕的人,想要配得上的人,還來不及伸手去牽住,就要失去了嗎?
不,他不甘心,不甘心!
“爹爹,你答應我應允我的一個要求的!”還是那個青嫩的嗓音,打破了大殿上的寂靜,灰撲撲的身影跳下封南易的膝頭,三兩步衝下台階,跪在封千寒的身邊,“我現在就說我的要求,我請您賜婚,讓我與千寒哥哥結成伴侶。”
這一刻,他顧不了他人的目光,管不了嘲笑,他隻記得那秋珞伽給予他的勇氣,為了愛人不惜性命無畏撲殺,隻求相守的勇氣。
“你!?”封南易看著地上的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冷笑。
任誰都能感受到,他那笑中的殺氣,濃烈的已經按捺不住。
嵐顏抬起頭,無所畏懼,“爹爹,你才答應過的,您不能反悔!”
“你還未成年,連功法都未修習,如何能成為千寒的伴侶,如果能助他成就天下第一?”封南易沉穩地開口。
“您給我七年,不、五年時間,我一定能做到。”嵐顏挺著瘦弱的小胸膛,“您不是說了親傳我功法嗎,難道您對自己沒信心?”
滿殿嘩然,沒有人敢相信,一向懦弱瑟縮的九少爺,竟然敢當麵拿話噎城主。
“縱然我能等你五年,千寒卻未必能等。”封南易再度看向封千寒,“我方才說了,婚姻之事由千寒自己做主,泠月姑娘聯姻的要求我交給他選擇,你的要求我也交由他自己選擇。”
有人偷笑了,薑還是老的辣,封南易輕飄飄的一句話,就將選擇權又拋回了封千寒的身上,身為少城主的他,不能違抗城主的願望,身為兒子的他,更無法反抗爹爹的意思。
嵐顏不敢抬頭,他知道自己失敗了,最後豁出去的一搏,就要在嘲笑中收場了。
俊美的容顏如冰雕般,從容地與自己的父親對視著,同樣緩慢而不容拒絕的聲音蕩開,“父親大人,千寒已有心上人,隻怕要拂了泠月姑娘的美意了。”
十個二踢腳捆在一起爆炸的威力,都比不上封千寒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嵐顏隻覺得自己的心,也隨著這十個二踢腳被炸成了渣,成了滿地的灰燼。
千寒哥哥早已有了心上人!!!
不是依泠月,難道是……
他茫然地挪動著目光,找到人群中豔紅色的那一抹。
是鳳逍吧?千寒哥哥清冷,不愛與人打交道,能匹配上他的人中,除了泠月,似乎隻有鳳逍了。
果然,他們合適的讓他連妒忌都不敢妒忌。
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與嵐顏一樣,看著那抹紅色,看著那個人,而那視線中心的人,深沉的眼神讓人猜不透,他看的方向,也是那台階之下,所以嵐顏輕易地就欲他的目光對上了。
真的是鳳逍,他甚至在鳳逍的眼中看到了苦澀,看到了妒忌,看到了……怒火。
他生氣泠月的求婚吧,妒忌泠月的出身高貴吧,苦澀於……他和千寒哥哥未來艱難的路吧?
嵐顏越猜,心裏越難受。
他投入而賣力,不過是想要參與到他人的戲中,可最終他依然隻是個旁觀者。
鳳逍還能生氣,還能妒忌,還能苦澀,他卻連這樣的資格都沒有。
當封南易的眼神隨著眾人尋找到那抹紅影後,他的手重重地捏著椅子扶手,聲音重了,“千寒!”
封千寒抬起頭,倏忽笑了。
冰蕊綻開,無情卻動人,雪山泉流,令人向往又不敢觸碰。
嵐顏癡癡地看著,默默地告訴自己:再看一眼吧,從今之後,他的千寒哥哥就不再屬於他了,無論是鳳逍還是泠月,他都不再是千寒哥哥的唯一。
喜歡你,就是遙遠漫長,鈍刀磨骨的失戀。
“是誰!”封南易又是一句低沉的喝問,已有些按捺不住怒意了。
封千寒垂下眼皮,笑容卻溫柔了,溫柔的讓嵐顏的心都醉了,“我的心上人,剛才對您說,請您給他五年時間,讓他成為足以能與我比肩的人。”